夜风清凉。 撩起众人的衣摆,在王子默头顶盘旋片刻,又卷起王桀耳鬓的发丝悄悄地溜走了。 数不清的死僵得到讯号,忽然潮水般退去,眨眼只剩下男人们粗重的呼吸声,心跳声,还有火把“噼噼啪啪”的燃烧声。 青烟缥缈,恰似烧柴做饭的烟味。 这本是祥和无忧的味道,却安慰不下村民们惶恐不安,惴惴跌宕的心。 “呜~,汪汪!汪!” 村南巷子里隐隐传来几声狗吠,接着像是推倒了卡其诺骨牌,狗叫声瞬间传染了整个村庄。 白杨树叶诡异地抖起来。 巴掌大的树叶“哗哗啦啦……”搅得人心神不宁! 阵阵青蓝色的阴气贴着地面四处蔓延。隐隐可见有个身形硕大,穿着灰步衣服的官人,抬着夸张的步子,扛着一口暗褐色的青铜棺,慢悠悠的踩着迷雾向人群飘过来。 青铜棺椁高大厚重,可清晰地辩出上面雕刻着精美绝伦的游龙牡丹浮螺云纹。 沿途家狗禁声,唯有黑狗还在执拗地叫不停。 王子默双目呆滞,整个身子止不住颤抖。两年前,那一场场浑浑噩噩的梦境突然豁出一道缺口,在脑海中越积越累,不消片刻竟然占据了大半的记忆。 明明是裹着薄纱的梦,现在却变得无比清晰,仿佛真切发生在身边的事情,难以置信! 王子默看地切切实实,那个在前面引路的红衣女人,正是最后一场梦里,与黛小沫拜堂那晚服侍他穿上新郎服的红衣护法! 红衣护法妖娆绝代。 两年未见,白月光般的脸上再无那日蜡黄色。她信步婀娜,举手投足间掀起阵阵轻风。 而站在红衣护法身后的六个浓妆小丫头,个个穿着粉紫小夹袄,涂着白面红腮圈,点着红嘴唇,看上去跟烧给死人的童男信女差不多。 “哐当!” 青铜棺猛地坠地。 接着便听六个小丫头脆生生地叫到:“恭请主公回府!” 三合庄的男人们无不惊愕诧异,皆不知小丫头口中的主公是何许人也。众人纷纷扭头看向保长王桀,而王桀的目光却定在王子默身上。 难道是那个两年前就死了的废柴? 两年前,王桀逢人就说自己的亲弟弟死了,表情沮丧,痛不欲生。村里人都相信了,直到去年拜入白马亭的刘新岩回家探亲,才得知这个王子默并没有死。 刘新岩见王子默没有回三合庄,便笃定他还在白云观。 此事并没有声张,只是村民猜测王子默受伤后一年未归,想必是真的死在了路上。 这家伙跟央池的怪物成了亲,怎么就跟乱坟岗纠缠不清了呢? 早知道如此,当初就不该心软! 王子默害怕极了! 那颗焦躁的心还未从白马亭跟着身子走出来,又被眼前的一幕给打入万丈深渊。 记忆像潮水般涌进脑海,先是勾勒出轮廓,接着略施粉黛,最后描绘出一幅幅难以置信的漫漫长卷。 那天王子默被黛小沫引着踏过桥,跟着尸婆婆走进一座巍峨宫殿。 尸婆婆抖着眼皮儿,高高的鼻梁因为苍老而塌陷,说话时鼻尖快要抵在嘴唇上。她给王子默套上新郎服,又牵着黛小沫来到跟前拜天地。随后指着巨大的青铜棺椁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旁边那个棺椁里住的是你的新娘子。” 当王子默吃力地想要爬进棺椁时,突然被一根看不见的绳索套住脖子,拉着他飞速倒退。 后来见到明宝才知道,是哥哥请他来救自己的。 若是来迟一步,他或许就再也出不来了! 王子默看到尸婆婆狰狞的脸上写满怒火,那张苍老的脸像泼了毒溶液似的,脸皮一块块地往下掉,不一会儿就露出后面绝美的容颜,变成了眼前的红衣护法。 “小女婿,你让我找的好苦啊!” 嚯,果然是那废柴! 三合庄村民无不愤愤不平。 王桀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大张着嘴吧让王子默快点离开。 王子默咬着嘴唇,愤怒地盯着红衣护法。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在这里虽然能轻而易举地杀人,但是在护法面前却如蝼蚁。 “若是掉到这红衣护法手里,必定是我为刀俎任人鱼肉!” 然而在哥哥身上却散发出强烈的战意,那股战意稳定了人们的情绪,气势与红衣护法相比毫不逊色。 王子默似有所悟,点点头转身向着后山狂奔而去。 “又跑了!” 望着王子默闪烁的背影,红衣护法香肩微颤,朱红的唇角微微勾起,悠悠笑道:“你会回来的!” 王子默一边狂奔一边回头看。 只见王桀拿着根又细又长的棍子与红衣护法厮打缠斗。 当他来到神像山顶时,三合庄早已陷入寂静,只有那口巨大的青铜棺还杵在村子里,在篝火中掩映摇曳,显得格外醒目! 神像山有个石洞,里面有张石床。 小时候王子默经常跟着哥哥来这里躲避夏日的酷暑和蚊虫滋扰。 而今躺在石床上,王子默任由冰凉的汗水浸湿衣襟。 他张着嘴巴大口呼吸,心情久久不能平复。红衣护法最后的那句话看似自言自语,却清晰地传进耳朵里。 莫名的,他感到恐惧! 觉得自己过于渺小,在护法面前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留下来只会成为大桀的累赘。 所以他跑了! 没能与大桀并肩作战! “这是作为弟弟的耻辱!”王子默很是自责,他恨自己弱不胜衣,关键时刻只能躲起来。恨自己不能快快长大,和大桀共同捍卫家园。 可是,他明明会大衍经,会破天指。 在三合庄却什么也不能用!像个凡夫俗子一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啊!到底要怎么做!怎么做!” “谁能告诉我?告诉我!” 折腾了半宿,温饱问题不仅没有解决,反而更加强烈。这个时候他不敢出去,只能在山洞里摸索,希望寻到充饥的食物。 洞顶上两颗夜明珠不知存在了多少年月。 像昏花的双眼,即将在岁月中化作腐朽。 石室里虽然不是物尽所观,却也看得个七七八八。只有最深处是死寂的黑,即使在白天也看不到黑暗里到底藏着什么。王子默不敢深入洞中,只能趴在石壁上吸食着岩角汇聚的露珠来充饥。 冰凉的山露滴在舌头上,就像刚才从地底忽然涌出的丝丝凉意,使得王子默瞬间清醒大半。 那股凉意…… 是黛小沫,她肯定感觉到我回来了,所以才会出手相助。 她肯定是感觉到我回来了,所以才会派红衣护法来接我。 央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世界,为什么会跟三合庄南边的乱坟岗联系在一起? 明宝说央池是流放之地,不仅仅是这片大陆的流放之地,里面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人! 没有正常的人! 黛小沫是来自央池,她所操纵的肯定是戾气。就像灵台外包裹的那层戾气一样。而明宝传下的破天指手印却能与这种戾气平分秋色。 破天指是上古道术,黛小沫的戾气能与之抗衡,肯定不简单。 可是…… 戾气内裹着的那团脂白色的力量又是什么呢? 东方天际,朱霞染红半边天。 那片半黑半赭的云彩,恰似展翅高飞的猎鹰,扫视着大地上四散奔跑的野兔。初秋的气息扑面而来,王子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内心闪出多事之秋这个成语。 “多事之秋!” 山下跳出殷箬彤标志性的两个小辫子。 她挎着竹篮子,吃力地爬着半人高的石阶。从上面看,两个辫子梳的很精致,在脑袋后面晃来晃去,看的王子默心里酸酸的。 嶙峋山路像条铁链捆住神像山。 瞭望着殷箬彤矫健的身影,王子默忽然想起了肖静师姐,继而想到了黛小沫,昨夜那个让他又羞又怕的梦境。 梦里。 他和黛小沫坦诚相见,同床而眠。 而黛小沫的容颜始终模糊不清,唯有那对踩着白莲花的玉足,让他再也无法忘怀。 “夫君,这只我在你识海中留下的一层烙印。等到时机成熟,你我自行夫妻之实。” “夫君,那式手印表面上在调动元气,实则消耗自身精元有损阴德,日后切记,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再用!” 黛小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