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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恐惧

日月临渊 小楼又雨 7409 2024-06-12 13:44
  天地分东西南北。  极北幽陵,  极南交沚,  极东东海,  极西蝉林。  带有极字的东西,往往都很极限。  而若是放在这方天地中,似乎都不那么准确。  因为极北之北还有无尽冰海,极南之南还有无穷天渊,东海无际,但太阳是从哪里升起的呢?蝉林无边,太阳又是从何落下的呢?  “我曾向更西方追寻,后来饿了,就回来了。”  “......”  “这里已经是极西,更西方......有什么?”  “我若是能看见,也不必去追寻了。”  少年转过头去,迎着太阳的方向,视野所及处竟是一片虚无。  不见大地,不见天穹,不见山川,更没有河流。  那是真的虚无,仿佛是梦境,什么也看不见,连颜色都没有。  但很奇怪,没有人觉得那虚无很突兀,仿佛它应该存在。  “我去过天山,去过东海,也去过天渊。”  “它们都用各自的方式无限延长着,直到没有人能看清它们的尽头,谁也不知道所谓的尽头在何处。”  “或许那已经是世界的尽头?”  “人类能随意去到的尽头,能叫尽头么?”  张天生震撼,他从未思考过类似的问题。  “可总要有能看见尽头的人......或者东西?”他说。  “有,当今的人间,应该有许多个这样的人,但他们不愿看,不敢看,或者不能看。”  “为什么?”  “因为恐惧。”  “恐惧?”  “对未知的恐惧,没有人面对着未知的黑暗还抱有期待,在茫茫然中,他们只会恐惧。”  “你也是么?”  “我不是,我看不见。”  “可你好像知道许多事情。”  “当然,我猜的。”  “......”  太阳似乎变沉了,下落的速度快了许多,已经开始微微泛红,不再像先前那样刺眼,好看不少。  日光之下,少年少女与那背对他们坐着的光头的影子搭在一起。  有只小松鼠抱着松果悠悠走过,大摇大摆。  有只手,翘着兰花指悄悄伸到小松鼠的背后。  “吱~!”它被弹出了好远,骨碌骨碌爬起来,连松果都不要了,一溜烟跑远了。  少年少女忍俊不禁。  “禅师还欺负小动物?”  “禅师不欺负,我又不是禅师。”  “......”  不知为何,这位天下鲜有人知,却公认强大的老光头,说起话来总让人接不太住。  “哦对了,接你们上山的那个,是我的徒弟。”无性突然说。  “原来如此!”  “他说我什么坏话了?”  “他没有......”  “不可能,这小子天天找我吵架,怎可能不说我坏话?”  “这......”  “倒也无所谓,反正他也打不过我。”  “......”  师徒和睦。  “你们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么?”无性问。  “其实本不是来找你,只想见见所谓禅法,可后来才知道二十年前有个无性的将整个蝉林的人全都赶了出去,才知道有你这个人。”  “唔,那我名声还真是大啊!不过声明一点,非我将他们赶下去的,而是他们自己下去的。”  “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害怕吧。”  “为什么会害怕?”  无性不答。  “我已经活过了六十年。”无性又说。  “嗯?”  “像你这样的黑暗,我只见过一次。”  张天生猛然一惊,手指已经掐在戒指上,同时随时准备后退了。  “不必紧张,不必紧张。”无性笑着宽慰道,“我若杀你,二十年前就杀你了。”  “二十年前?二十年前我还没有出生!”张天生道。  “没有么?”  “没有!”  “真的?”  “你们一个个是怎么回事?说话尽是莫名其妙!”  “你紧张什么,只是闲来聊聊而已。”  “我没有紧张。”  “你声音都发抖。”  张天生愣了下,看向身边少女。  少女无奈点点头。  “你害怕黑暗么?”  “......”  “你害怕黑夜么?”  原来是这个意思。  张天生沉默了,他可以很清晰地回想起那粘稠黑暗中的冰冷,刻骨铭心。  他从来不敢伸手去触碰,因为那是黑暗。说不得,还是天地间最大的黑暗,他恐惧着它,可在某些无人察觉的地方,他也在静静地期待着......  这份期待无人知晓,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期待的是什么。  “不要沉默,我最害怕沉默,啊,我是再不能飞上天空的鸟儿,我只能听着叽叽喳喳的鸣叫,不要让我连这些鸣叫都听不见!”无性的手抱着头,夸张地叫喊。  “怕。”张天生说。  “怕的是黑暗本身?还是黑暗中的东西?”  “都怕。”  “你不敢走夜路?”  “我总会觉得身后有人跟着我,然后找准机会在背后一刀抹了我的脖子。”  “太巧了!”无性兴奋道,“我也不敢走夜路,因为我有夜盲症,晚上我什么都看不见!”  “......”  “你见过阴天吗?就是那种......几千万亿里厚的乌云,生生压在你的头顶,你看不见天空,透不过气来,你可以朦朦胧胧从云雾的笼罩中看见些东西,但是看不真切,又总能听到从云里传来的,轰隆隆的声音?”  “你怕吗?”  “......”  张天生站在那里,突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是什么呢?  “你怕的,是黑暗本身,还是......黑暗中的未知呢?”  “我......”  “你看看西边,那是一大片虚无,看着它你会恐惧吗?会害怕吗?会不会担心里面突然窜出个什么可怕的东西来?”  “是否会担心那就是世界的尽头,是否会觉得那里就是世界的尽头,是世界崩塌的起点?”  少年转过头去看着那片虚无,面色苍白,他突然恐惧起来,他发现自己无法想象那片虚无中的样子,他想逃离,可他本身不在这片虚无,于是便更加恐惧。  “所以我很少看它。”无性说,“有些东西并不值得被恐惧,只要不去看它就好,在那些光头没有逃跑之前,它们最喜欢的事情是每天看着那里,感叹天地的伟大,还总能因此引发一系列的哲学思考。”  “他们不会害怕吗?”  “他们不会去思考这些,但是他们无比敬畏大自然。”  张天生摇摇头。  “为何摇头?”  “你能看见?”  “我会知道。”  “你怎知道?”  “我能看见。”  “可你背对着我。”  “那也不妨碍我看见。”  “好吧,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什么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思考那么多啊,存在的东西就让它存在好了,要么去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要么就只要闭嘴当它不存在,总不能什么事情都要去好奇一番,那还不如进去看看。”  “那若是它阻拦你呢?你根本进不去,看不见。”  “什么意思?”  “总会有东西隔在你与恐惧之间,你需要触碰它,适应它,然后.进入它。”  张天生目光闪烁。  无性突然站起来,转过身来。  仍是一副中年男人的模样,脖子上挂着个像是锁链的项链。  身前的一道几乎将他一分为二的伤口分外显眼,血流不停。  “你......!”张天生大惊失色。  “带你去个地方。”无性笑着说。  “可你这伤......”  “没事,几十年了,早就习惯了。”  于是,张天生只好胆战心惊地走在无性的身边,想着一旦有什么意外,好能第一时间扶住他。  不过看起来结果还是好的,这位常年流血的禅师并没有在半路突然倒下去,但是他的血实在流得太多,以至于路上都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红线。  “真的没问题么......”张天生心里实在没底。  “放心吧,我的血流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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