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先跟黑鹰报过平安,再随惠贤回到寒枫寺,借了件僧袍洗浴更衣,在客房内浅睡一觉。次日寅时晨钟敲响,惠贤集合众僧讲明威胁,和尚们原以为主持说笑,可瞧他态度确有其事,加上管事僧离奇惨死,不得不信,大殿里瞬间炸开了锅。 众僧议论纷纷,有人惧怕,也有人誓与古刹共存亡。惠贤搬出一口沉甸甸的箱子,眼圈漆黑,叹气道:“昨晚我彻夜未眠,终于凑齐银两,现在分给大伙,诸位拿到钱就回家吧。” 喧哗声陡静,和尚们望着他面面相觑,均不知所措。过得片刻,一位年迈的老僧走出队伍,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在寺里吃了五十年斋,早待习惯了,哪也不想去。” 听他这么说,惠贤露出笑容,略显欣慰。一名中年僧侣左右环顾,低声道:“大难临头各自飞,我家有双亲需要照料,对不起主持。” 他上前分了十两银子,埋头逃离大殿,步履匆匆。几位年轻和尚盯着其背影,指责太没义气。“也罢。”惠贤咳嗽声打断,问道:“还有谁挂念亲老?” 因有人开头,怕事者拉下脸面,三五成群领过赏银,道歉告别。最后半数跑光,仅余二十来人,望向彼此,惺惺相惜。 惠贤施礼道:“多谢诸位,虽然妖魔发难在即,但千年古刹不能毁于我们手里,还请大伙准备棍棒,共抗强敌。” 众僧高喝领命,斗志昂扬,散去忙碌,寺庙闭门谢客。惠贤叫醒林逸,二人来到后院,不爱吧见八角宝塔巍峨耸立,琉璃彩瓦映射日光,灿烂夺目。 林逸驻足观望,塔身上下分七节,每节约丈许高,最下层四面各有扇窄门。两人前后入内,看守的小沙弥正拿着笤帚打扫楼梯,见到主持忙合掌行礼。 惠贤点头示好,带着林逸爬上塔顶,当中挂着一口褐色大钟,足有五尺方圆,表面刻满梵文。他解释说:“据寺志记载,此塔本为前朝法宝,能随意变化,大可如山峦,小甚比谷粒,镇妖缚魔无往不利。这口钟则是它阵眼,每日敲满九下,万邪辟易。” 惠贤顿了顿,又道:“年代久远,大家习以为常,也就疏忽了规矩。那天轮班的僧人偷懒,只敲得八下,漏打一声,结果放跑了狸力。” 林逸方晓事情经过,奇问:“主持能用它对付妖怪?” “贫僧不懂法术。”惠贤摇摇头,话音一转:“倘若狸力真要杀来,我就躲进钟内,避过此劫。” 林逸施展灵气,尝试操纵大钟,许久后睁开眼,皱眉说:“小子刚运转灵气,却被宝塔弹开,算来此物已经认主,外人控制不得。” “辛苦大人。”惠贤诚恳道,目光扫视着铜钟,“待我进去后,鄙寺其余僧侣还烦仙官保护。” “小子必当竭力。”林逸郑重答应。 两人聊了会闲话,林逸旋即请辞,刚回到农院,顾婉兮扑过来嚷道:“我饿啦!” “稍候片刻。”他莞尔一笑,淘米做饭,抽空晾晒武袍。用罢午膳,黑鹰落到他肩头,询问昨晚事宜。林逸遂将主持与狸氏相会,自己追上同她打斗等经过,详细叙述。 “小子试探出手,狸氏起初不敌,后来连番施展法术,小子也没占多少便宜。狸氏眼看局势危急,放下狠话,钻地遁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黑鹰听完若有所思,嘀咕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和她一样,学会那些玄妙法术?” 林逸抚摸着黑鹰后背,真气渗入躯壳,检查修炼情况,因它服食猫妖内丹,灵种结成,即将扎根。沉声说:“秦姑娘,且让小子助你一臂之力。” 这便闭目运气,帮助黑鹰调理真元,光阴流转,窗外秋日攀升,渐至当空。过得午时,林逸头顶汗汽氤氲,缓缓收功,睁开眼道:“恭喜秦姑娘,终于踏入玄门。” 黑鹰感受着体内短短一截灵根,开心地咕咕乱叫,用羽翼摩挲他脸颊,乐道:“多谢公子,再造之恩不敢或忘!” 林逸双眼微眯,叹出口气:“唉——多少人对此物梦寐以求,秦姑娘天资出众,有幸结出灵根,以后还得勤勉修炼。” “我知道。”黑鹰沉浸于喜悦中,绕着屋子欢呼扑腾,顾婉兮蹦蹦跳跳,想要抓住它尾巴。林逸看着她俩,面带惆怅,自语道:“踏破玄关,始入门庭,大道漫长,何处才是尽头?” …… 是夜,寒枫寺。林逸同惠贤坐在塔顶,隔窗望着天边明月,促膝交谈。晚风送爽,烛火摇曳,映得两人面目发黄,神色安详。 “贫僧觉得轮回一说并非无稽之谈。”惠贤态度温和,手里握着葵花籽,悠哉地开口:“诸生死后,视业力落入六道转世,善有善终,恶有恶报,因果轮回,各凭天意。” 林逸不以为然,反驳说:“自古好人没好报,恶人长命百岁,若咱们平头百姓受了欺凌,应该起身反抗,不能盼着莫须有的轮回来惩罚歹徒。” “阿弥陀佛,施主执着于表象,未能领悟真谛。”惠贤摇摇头,耐心解释:“正因我们相信这些,大家才是人,没有沦为野兽。” 林逸闻言愣神,忽然明白过来,问道:“您是假借因果报应,劝人向善?” “死后之事,你我均不知晓。”惠贤实诚开口,“但贫僧希望如此。” 林逸从他眼中看出一丝无奈,又夹杂几分执着,俯身端起案上果酒,抿了两口称赞道:“大师理想崇高,小子冒犯了。”可内心仍坚持己见。 正说着,外边乌云聚拢,遮住皎洁月光,屋内陷入黑暗,林逸眉头皱起,冲开天眼,惊道:“不好,是妖气!” “该来的总是会来。”惠贤平淡道,起身走到铜钟下,盘腿打坐,手拈佛珠,按捺住心底恐惧,徐徐开口:“劳驾仙官通告寺僧。” “诺!”林逸言简意赅,含光苍啷出鞘,翻身跃起,一刀斩断吊绳,铜钟轰然落下,将惠贤牢牢罩住。转头冲向窗口,朗声喝道:“妖孽来袭,诸僧准备应敌!” 吼声被真气送出,响彻全寺,二十多位和尚急忙起身,手提棍棒,蜂拥到广场,严阵以待。 林逸三步并作两步,纵下楼梯,稍后赶至,将身来到人群前,长刀一挥,指向东边院墙。只见墙角下土地拱起,凸出成小丘,与他们远远对持。 众僧喉结翻滚,手臂紧张到发抖,林逸喝道:“狸姑娘,请你现身罢!” 那土丘迅速蹿动,眨眼间已冲到阵前,伸出两条胳膊,抓住一位和尚脚踝,往地里拖去。林逸及时赶来,抬刀直刺,狸氏察觉危险,立即松开手,钻土遁走。 众僧举起棍棒朝原地一顿乱打,那名和尚半截身子埋在土里,吓得哭爹喊娘,被同伴们挖掘救出,两脚却已筋骨分离,血肉模糊。 众僧倒吸口凉气,惊惶地为其包扎伤处,林逸怫然震怒,刚要寻找敌人踪迹,又一名和尚被拖入土中。万幸林逸听觉敏锐,飞身跃至,刀尖正刺狸氏胳膊,救得他性命。 狸氏在地下发生一声惨叫,嗡抑沉闷,连退数丈,绕着人群周旋。林逸见识到厉害,高喝提醒:“大家爬上屋顶,远离地面,小子来对付她!” 众僧听令,忙扶着受伤的同伴,就近找了间禅房搭梯攀爬,林逸守在左右,防止妖怪偷袭。 狸氏隔着十丈距离探出脑袋,目光扫过,五官扭曲道:“惠贤藏在哪?今晚不交出他,我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少啰嗦,有本事跟我决一死战。”林逸眼神凶戾,紧盯向对手,思索着该如何逼她现身。 狸氏瞪目相视,蓦然侧首看去,眺望远方高塔,大笑道:“哈哈哈哈,我知道了,那个怂包肯定又躲在塔里!” 话落,她又钻回土中,一溜烟蹿向后院,迅捷无比。林逸脸色急变,横刀追赶,眼睁睁看着狸氏冲进塔内,恨恨暗骂。随后奔上顶楼,但瞧铜钟依在,外表完好,顿时送了口气。 “大师,您没事吧?”林逸拍响钟壁,正等回答,地板高高隆起,狸氏穿没而过,丘包稍闪即逝。 “她能穿墙?”林逸大骇道,扶窗望去,却见她径直逃回塔底,夺门而出,怀里抱着一件圆滑物事,钻地遁走。 林逸只觉心里发凉,赶紧扣住铜钟边沿,真气灌注十指,咬牙抬起,便瞧里面垒着一叠骨架,鲜血淋漓,头颅已不翼而飞。 “大师!”他嘶吼怒嚎,猛地揭翻铜钟,盯着地上残留衣物,惠贤笑貌历历在目,顷刻间面如死灰。 “都怪小子没用。”林逸悔恨道,一顿足跳出窗户,踏着屋檐纵跃而下,乍落到地面,闭眼感受妖气,辨明方向,挥刀疾追。 跑了足足百里地,闯入山坳,四周树木杂生,遥遥可见狸氏躺在一块岩石上,身沐月光,双臂搂住惠贤的脑袋,眼里透露出炽烈的爱慕之情,近乎疯狂。 她转过头,嘴角还挂着尚未干涸的血迹,伸出一只手抚摸自己肚子,柔声笑道:“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怀中惠贤那具首级双目圆睁,惊恐凝固于脸上,断颈处兀自滴落血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