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左手向前虚挥,解释道:“阴位之人先抛洒暗器粉尘,阻碍敌人视线。” 随后,挟刀冲出数尺,从左至右一记横斩,“趁对方抬手应招,阳位横刀便斩。” “第二招,浮光掠影。”话音间,人向左侧掠出,长刀自右撩向左侧,转身托刀。眨眼后,又飞身跃起,纵刀劈下,“阳位从左方掠过,吸引注意,托刀架住对方反击;阴位则绕到敌人背后,运劲竖劈。” “第三招,凶光匿影。”风月身处阴位,落下的长刀忽然斜撩而起,半途转为横架,做格挡状。她迈步走到左侧,站回阳位,举刀绕过头顶,划圈砍下,收于身后。 “第四招,日月同旋,阳位进步,贴上敌人后背,随敌转身。”说完,她又站到阴位,上身后仰,持刀翻转,向前刺击。“第五招,望风扑影。”托刀斜打,刀柄冲前砸去。再站回阳位,长刀从腋下穿出,朝后刺去。 “第六招,潜光耀影。”风月急速转身,举刀劈下。阴位则以托刀式徐徐后退,左撩右拨。“第七招,抽身换影。”化作一道惊鸿蹿出,回身推掌,阳位则提刀突刺。 刀法依次施展,直到九招耍完,风月忽然喝道:“绝技,鬼影缠身。”猛地跃出,身子凌空消失,再于林逸身前出现。两仪刀法从头使出,寒刃若流光回旋,绕着他四周斩过,如影随形,化作无数残像。 林逸看得眼花缭乱,心惊胆战,大气不敢喘。待数息后,风月停下,他朝自己身上看去,衣裳豁开十多道口子,处处都是要害。 风月收刀而立,缓缓道:“这套两仪刀法,虽只有九招,但分为阴阳两路,变化繁多。现在,吾将运气法门,慢慢说与汝听。” 风月耐心讲解,林逸牢牢记住。打此以后,每月练习一招,从早到晚,几乎没有空闲,连梦里都在想着招式口诀。 这期间,雷鸣偶尔上山,带回数封信件,皆是洛采薇所写,讲述她在西荒的游历见闻。 厢房中,林逸点灯读着洛采薇寄来的书信,上面写道,她随雷叔叔深入西荒内地,遇上一群会说话的石头,见到生人,吓得轱辘乱滚,翻入河中。 而在其他部落里,一群猫妖女孩,称其为无毛怪,总是恶意戏耍。她忍不住揍了小孩们一顿,结果惹怒对方家长,暴吼炸毛,雷鸣赶紧带着她跑路。 又说道,她因偷吃灵果,被鸟妖叼走,雷叔叔跋山涉水,狂奔百里,才将其救下。再然后,她与妖兽们喝酒闹事,砸烂了首领帐篷,被迫扫了一个月兽栏,里面恶臭扑鼻,让人叫苦不迭。 林逸看得捧腹大笑,枯燥重复的日子,仅以这些趣闻调剂。 时光如梭,夏消秋逝,秋走冬至,待练会前七招,又过去七个月。如今,他已不再是瘦弱的小伙,身高长了足足半尺,肌肉也更加结实,逐渐有了武者模样。 这天,风月领着他,在山顶峭壁上的凉亭里休息,随意问道:“汝来这多久了?” “回圣女大人,十一个月。”林逸将茶沏好,低头端过去,偷偷打量着她,有时候不免怀疑,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按理来说,她曾教过洛山,是他半个师父,自然也就是自己师祖。可洛山仅在昆仑虚盘恒三天,就被赶走,而自己将满一年,她也没摆过师祖架子。 难道该称她师父么,那辈分岂不乱了? 两人坐在凉亭中,手捧热茶,望着外面雪花飘落,风月忽然开口:“吾从未让外人在昆仑虚待上这么久,唯独汝是特例,可知为何?” “承蒙圣女青睐。”林逸侧目凝思,抬起额头,老实道:“小子对此亦感疑惑。” 风月转身看过来,眼神里流露出怀念,随后抿嘴而笑,略带几分落寞,迟迟道:“汝像吾一位故人,在你身上,隐约能看到他几分影子。” 林逸等了会,不见下文,小心翼翼地问:“请教圣女,他是何人?” “千年前,在妾身还是只小狐狸的时候,他收养了我,教吾修炼,幻化人形……算是吾的主人吧。”风月移开目光,悠悠叹了口气,不顾林逸惊诧,自顾道:“莫提往事了,吾来问你,汝这些日子学会了多少本领?” 林逸沉吟片刻,恭敬说道:“一套九宫八卦步,七招两仪刀法,还有瑶池仙水,小子受益良多。” 风月点点头,欣慰道:“汝勤奋好学,兢兢业业,换作常人,仅步法就得学上三年,再加上刀法,至少也得五年。” 林逸立刻摇头,“圣女谬赞,小子全靠沐浴瑶池,增长精气,才勉强学到点皮毛。” “或许吧……”风月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俄顷道:“凭汝现在的功夫,想对付长生教,无异于以卵击石,就算遇上北幽军,都力有不逮。” “圣女神功,岂是他们凡人能够抗衡?” 风月摆手打断,“武艺只能算作添头,重要的是自身修为,汝仅达气脉境,跟真正的高手天差地别,更何况那些千百年的妖魔?” 林逸皱眉道:“可学武不就为了以弱胜强么?” 风月徐徐道:“修行讲究坚持与积累,换言之谓作道行,拿烹饪来比喻,道行意味着食材的多寡、优劣,而烹调手法则是法力的高深,武艺仅为法力的一种。有人擅长拳脚功夫,有人擅长刀剑棍棒,还有人精通画符念咒,好比对食材焖烧炖炒,更有不同。归根到底,修为境界才是根基,否则无米之炊不成空谈?” “那小子该如何提升境界?” “炼精化气,日积月累,除此以外,没有捷径。” 见他陷入失落,风月笑了笑,说道:“修行本就艰苦,汝登山时已经体验过,只有持之以恒,才能得到回报。” 林逸脸色稍微缓和,虚心道:“谢圣女指教。” 风月起身,拎着绣春刀走入雪中,林逸赶紧跟上,以为她要教两仪刀法第八招。可风月忽然在雪地里跪下,正襟危坐,长刀搁在一旁,双手置于膝上。 林逸奇问:“圣女大人,您这是作甚?” 风月抬头望着天空,沉默半响,才殷殷驰念道:“吾师青莲说过,世上剑法千万,合之仅有三。第一层为学剑,指从一窍不通,到初晓剑理;第二层为练剑,指在生死搏杀中,精炼招式;第三层谓之心剑,观宇宙星辰、山川风物而领会,剑中暗合天道,威力绝伦。” 起初林逸还能听懂,可后来却是云里雾里,莫名所以,只得走到她身边,正坐跪下,两眼望着前方飘雪,陪着她怔怔出神。 风月蓦然感怀道:“古人曾云,春听鸟声,夏听蝉声,秋听虫声,冬听雪声;山光水色,鸟语花香,各有其韵。景致影响心境,同样是雨,却能令昼短,又使夜长。汝平日太过焦躁,急于速成,反违天理。今朝,教汝一式刀意,自明日起,你要沉心静气,不可再练套路,只在山上闲坐,直到悟通意境。” “不能练武……就这么干瞪着?”林逸犹豫再三,面露为难。 风月没有说话,四周鹅毛大雪,轻盈坠落,披在她满头银发上,如结青霜。须臾后,她款款起身,挪步告辞:“妾身先回去了,这一刀名为刹那,意境至简,想学会此招,汝得弄清一个问题——” 窈窕的身影渐渐消失,只留下一句话,在林逸耳边回响:“何为永恒?” 林逸傻着眼,呆若木鸡,风月这番话犹如天方夜谭。茫然间,低头看去,地上还残余着圣女坐过的痕迹,只是四周有些怪异,不禁皱起眉头,定睛细瞧。 “这?”他尖叫道,原来有十多片雪花,竟从中一分为二! 回忆起来,圣女压根就没出过手,绣春刀一直摆在她膝旁,始终合在鞘内……如此神功,惊为天技,林逸心中骇然:“她什么时候拔的刀?” 两仪刀法本是昆仑虚镇山绝学,可圣女随便就传授给自己,恐怕对她而言,这只是普通武艺罢了。 若能领会此招——林逸压抑住兴奋,不敢再想,吐了口气,颤声自问:“何为永恒?” 他坐在雪中,不惧严寒,心潮澎湃,激动地熬到深夜,才不舍地离开。翌日,风月同他重回凉亭,自顾喝着茶,水汽弥漫,遮住姣好的脸蛋,面目朦胧。 林逸不时挠起脑袋,焦躁不安,回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她,风月却道:“安心赏雪,别着急。” 日子悄然过去,一天,又一天。 但刀意迟迟参不透,林逸起先还能坐上数个时辰,可后面越来越烦,干脆在山脊上奔走,偶尔停下自言自语,形若痴癫。 风月看在眼里,却没有任何表示,既不提醒,也不安慰,任由他去了。 倏忽间,已过一旬,大雪初歇。林逸坐在凉亭台阶上,傻愣着望向远方,风月问道:“静下来了么?” 林逸转过头,看着风月朝自己走来,雍容雅步,风华绝代,他略微失神,随后承认道:“还没有。” “汝觉得在这耗着,没有意义吗?” 林逸目光迷茫,不置可否,许久才开口:“我不知道该干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风月嘴角微扬,笑如春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