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挂好衣物,整理完睡榻,门外响起一声吆喝:“各位大人,村长送饭来啦!” 听到叫喊,黑鹰迫不及待地催促:“公子,咱们快去吃饭,今天人多,晚点就没菜了。” “我平日教你练气时,为何不这么用心?”林逸翻起白眼,拍了拍手,在它脑袋上轻叩一记,转头对顾婉兮说道:“我们出去吧。” “嗯。”顾婉兮微笑着拧干毛巾,走过来将他双手擦净,回身搭在盆沿上,毛巾一端触入水中,荡开几圈涟漪。 “哎哟喂,你俩还真有夫妻相~”黑鹰调侃道,心里却泛起一丝酸楚。 “秦姑娘别瞎说。”顾婉兮睫毛微颤,声音缓缓低了下去:“林公子是我恩人,这是应该的。” “恩人我可不敢当。”林逸惊讶道,随后眼中露出柔和的色彩,“对我而言,顾小姐更像是家人。” “好吧,我知错了,以后不拿这种事说笑。”黑鹰暗觉惭愧,说完就展开双翼,抢先飞出门去。 林逸闲步跟上,顾婉兮望着他背影,恍惚间怅然若失,心想:“林公子气结灵丹,从此便能长生不老;而我仅为凡胎,总有一天会白首逝去,何来夫妻之缘?” 她悠悠叹了声长气,摇头忘却烦闷的思绪,提裙跨出房门。 大厅内,几位妇女手拎竹篮,取出里面的菜肴蔬果、酒壶碗筷,依次摆到木桌上,殷勤地布置宴席。 林逸混在队伍中,定睛观察她们,只见这群农妇个个皮肤黝黑,身材干瘦,但动作麻利,气息平稳,均无染病迹象。 “看来暂时没什么问题。” 脑海里念头转过,目光又落到门口一位汉子身上,那汉子年近四十,体格矮小,穿着件麻布短打,正弯着腰与任定北交谈。 “灵官老爷好,青波岛地势偏僻,缺油少米,只有这点酒菜招待各位,望老爷们不要嫌弃。” “哈哈哈,无论是大鱼大肉,还是糟糠菜叶,我什么都吃得,村长不必介意。” 任定北爽朗大笑,伸掌轻拍向村长肩头。每拍一次,村长腰杆都佝偻几分,脸上仍挂着谄媚的笑意,卖乖道:“哎哟喂~老爷轻点,我这把身子骨可扛不住您的神力。” “村长……您还挺会拍马屁。”任定北抽回手感叹道。 “老爷谦虚了,小人是发自内心的佩服。”村长急忙恭维,接着两眼瞟过众人,挨个点头示好,最后道:“诸位年纪轻轻,就已身任灵官,为天下苍生劳碌奔波,不愧英雄少年。岛上之事交给你们,我也能放心了。” 他客套几句,率农妇们告辞,任定北招呼众人入座,举杯开宴。林逸夹起块鸡肉,细看色泽白润,送进嘴里一咬,味道颇为清淡,略带几分腥膻。 用罢晚饭,士兵们纷纷回屋,任定北拿起酒壶,打了个饱嗝说:“师弟妹们,陪我去院里喝酒。” 林逸停箸起身,懒洋洋地开口:“抱歉,在下夜里还要修炼,恕不奉陪。” “哼,你以为谁稀罕?”邵雁菱斜眼瞪来,轻蔑讥讽。 “夜里……修炼?”项志诚目光扫过他和顾婉兮,冷笑道:“呵呵,恐怕林师兄另有所图吧?” “砰!”林逸拍桌发怒,惊得项、邵二人连退数步,全愣在当场。 “都给我住口!”任定北一声暴喝,打断了争吵,拧眉问:“这岛上怪事频生,过几天又将月圆,哪有时间让你们斗嘴?” 项、邵二人梗着脖子,气得心脏狂跳,任定北劝道:“行了,大伙各退一步,现在随我去后院商量计策。” 他提起酒壶,转身离开,众人只能跟上。穿过长廊,出了后门,一间篱笆小院映入眼帘,护法们架好篝火,几位灵官盘坐于四周,面色皆阴沉如墨。 正当院中死寂之时,一位青年灵官失手打翻竹篮,里面的海味生鲜倾撒而出,他尴尬地笑了笑,赶紧俯腰去捡。 “等等,主人,让我来就好。”旁边一名道童打扮的男孩说道,抢上前帮忙。 林逸听闻动静,抬头望去,那男孩是此行最年轻的护法,五官生得极丑,鼻歪眼斜,龅牙突嘴,平常很少说话。 林逸转睛看向那位青年灵官,心道:“想来他就是任兄提过的殷小闲了。” 道童收拾好海鲜,跑到井边汲水冲净,再回到殷小闲身旁,双手拎着竹篮,垂头不语。 任定北高举酒壶,咕咚几声畅快牛饮,最后吐了口浊气问:“诸位,岛上发生的种种怪事,可都有眉目了?” 众人迟迟没作回答,任定北面露不悦,殷小闲忙说:“任师兄,我觉得岛上迷雾和阴冥之气有关。” 任定北表情缓和,微微欠身,又点了点头道:“殷师弟擅长符箓咒术,对付阴冥邪祟你是行家,愚兄自愧不如,还请你多出些主意。” “咦?”林逸凝望着二人,心想:“任兄对殷小闲倒挺客气。” “师兄过奖。”殷小闲受宠若惊,摇手说:“我只晓得几样粗浅法术,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吩咐,具体计谋还得大家定夺。” “殷师兄会符咒?”邵雁菱眼神一亮,兴奋地说:“我也想学,能否请师兄教我两招?” 殷小闲笑道:“等抓住妖怪,回程路上我再教你。” “他入门的时间比邵雁菱还要早么?”林逸安静看着,在心里独自揣摩。 邵雁菱行礼谢过,转言问:“任师兄,我瞧青波岛并不大,可失踪的人至今尚未被发现,那他们能去哪?” 任定北想了许久,才摇头说:“我不知道,如果他们已遭鬼怪杀害,尸体应该还在岛上。” “或许……被海浪冲走了?”项志诚插上话。 “有可能。”任定北放下酒壶,闭目开启天眼,半响后才道:“岛上妖气弥漫,看来事情很棘手。” 海风渐渐加大,吹得火苗晃动,林逸忽然仰起脑袋,喃喃低语:“似乎……有哭声。” 众人神色急变,皆侧耳倾听,便闻岛屿北方传来阵阵呜咽之声,初时细如蚊吟,而后愈来愈响,仿佛群狼嚎叫,散布荒野。 邵雁菱打了个寒颤,抱着胳膊问:“天气是不是转凉了?” “着实有点冷。”众灵官接连察觉,连铸就内丹的身体都感到了丝丝寒意。 殷小闲令道童将篮中的生鲜取出,用竹签串好,架在火堆旁烘烤,搓着手说:“我们吃点热的暖暖身子。” 众人哈气等待,直至生鲜烤熟,道童跑回屋里拿来碗筷,为几位灵官分别装好,端着送去。 林逸伸手接过,陡觉道童五指冰冷,冻得跟冰棍无异,遂柔声道:“有劳小兄弟,你得加件衣裳。” “谢大人关心,我没事。”道童咧嘴一笑,五官差点扭成了麻花。 他躬身离开,林逸挪回目光,望着碗中奇形怪状的食物,用筷子挑出一个海螺壳,里面的肉丁似蟹非蟹、像螺非螺,甚是特殊。 林逸将碗搁在地上,推给黑鹰,自己盯着海螺发呆。其余人则大快朵颐,过不多时,任定北起身道:“今晚风寒,大伙先回去吧,明天再商议办法。” 众人肯首赞同,悉悉索索地离开,等林逸回过神,院里只剩殷小闲和顾婉兮在收拾东西。 林逸扶膝起身,想要帮忙,殷小闲阻拦道:“林师弟也回屋歇着,我一个人就够了。” “师兄,您那位护法呢?”林逸见道童不在,心里有些纳闷。 殷小闲道:“哦,我叫他穿衣裳去了。” “殷师兄心善。”林逸笑着说,拿过竹篮,正欲装起碗筷。脑袋突然晕胀,眼前阵阵发黑,摇晃着站稳脚步,环首四顾,院里只剩下了自己一人。 月光被乌云遮掩,周围弥漫着大雾,篝火五丈外已是浓密的黑暗。林逸蓦地惊觉,立刻拔刀在手,高喊道:“殷师兄——顾小姐、秦姑娘!” 声音远远传开,半响无人答应,林逸守在篝火旁,两眼扫视四周,忽见前方雾气中站着一个黑影,瞳孔瞬间缩紧,低声喝道:“什么人?” 黑影穿过浓雾,慢慢朝他走去,露出一张青面獠牙的怪脸,随后是干瘪枯瘦的身材,双臂几乎拖到地面,爪尖锐利如刀。 “恶鬼?”林逸扬眉惊讶,诸般回忆闪过脑海,定睛观瞧,对方体格比许府那只要瘦弱许多,仅有猿猴大小,看来不算强敌。 但接下来的事,完全出乎了他预料。 “咕嘻嘻~”恶鬼屈膝狞笑,猛然发难,数丈之距仅用一步跨越,挥起利爪就向他咽喉挠去。 林逸蹬地后撤,锁骨挨着爪尖躲过,骇出一身冷汗:“好快的速度!” 可还未缓过气,怪笑声又飘到了脑后,凭借着本能反应,林逸脚踏九宫,俯腰扭胯,再避开一记杀招。 他刚摆正身姿,立即挥刀横斩;恶鬼迎面扑来,伸爪搭住刀锋,飞跃至半空,宛若鹰隼般张开双臂,合击向林逸耳畔。 林逸龇牙吸气,镇定心神,危急中左腿往后跨去,右掌微松,左手握着刀柄一扭,使锋刃转朝上侧。矮身躲过利爪,同时含光斜撩,划中恶鬼面门。 “嘎啊——”恶鬼惨叫着跌落,凌空溅出绿色的血花。林逸乘胜追击,可眼前又是一黑,四周迷雾烟消云散,瞬息后,重返现世。 …… 顾婉兮瘫坐在地,林逸持刀距其不过半丈,恍惚间回过神,茫然地问:“顾小姐,刚才我怎么了?” 对方吓得直摇头,嗓音还带着哭腔:“我不知道,大人您突然消失,而后又出现在那里,举刀要砍我……” 黑鹰尖声抱怨:“林公子,你就跟中了邪一样!” 林逸将含光归鞘,皱眉无言。殷小闲咽了下口水,胆战心惊地说:“林师弟,你快去休息吧。” “抱歉,小子神识一片混乱,这就回屋歇息。”林逸叹气自责道,带着黑鹰和顾婉兮先行告退。 殷小闲目送他们离去,过得片刻,收拾完杂物,亦走回宅邸。他迈进寝居,只见皎洁的月光下,道童站在窗前,右手捂着半张脸,指缝间正渗出绿色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