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吵闹,众人喝得七晕八倒,因女儿归家,洛山显得格外高兴,拉住她说了半宿话。 转过次日,灵官府大门外,仆丁牵来两匹骏马,张英卓带着洛采薇共乘一匹,回首招呼道:“林师弟,你试着自己骑一匹,小心别摔下来。” 林逸跨上马背,真气到处,两腿紧衔,坐得稳稳当当,笑了笑:“张师兄,这样如何?” 张英卓阴阳怪气地嘲讽道:“哎哟,我家林师弟长能耐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少扯。”林逸板脸佯怒,而后又乐道:“哈哈,师兄,你好像胖了不少。” “嘿,小子你给我等着,待哥哥练出八块腹肌,让你仔细瞅瞅。” 林逸前不久刚骑过虎妖,如今一匹凡马,已难不倒他。当下勒动缰绳,顺着青石道,小跑而行。 张英卓纵马随行,三人出了庸州,往南驰去。 半道上,林逸忽然问道:“对了,张师兄,昨天赵小姐为何跟佃户们起了冲突?” 张英卓转念一想,迟迟道:“自打赵小姐进了灵官府,什么事都看不顺眼,觉得洛师父心善,太好相与,管不住下人,便自告奋勇,替他整理杂事。这次赵小姐打开粮仓检查,发现数量与账本不合,遂叫来佃户对峙……后来经过,你也知道了。” “李管家呢?” “老李没用,师父当年看他老实,才收入府中;可这人憨头憨脑,总受长工欺负,还不敢说出来。” “师父他不过问么?” 张英卓叹一口气,“师父懒得管,只想熬过任期,治好不能吸收灵气的隐疾,重回天册府,再下山云游除妖,对府中事物睁只眼闭只眼。如果没猜错,他故意让赵小姐出面,有心磨炼,将来好把灵官府移交给她。” “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么?”林逸沉吟片刻,肯首道:“赵小姐青帮出身,余威尚在,的确是合适人选。” 转过头去,却见洛采薇趴在张英卓背上,呼呼酣睡,如履平地,心中无奈道:“小师姐也不嫌颠得慌。” 三人快马加鞭,白天赶路,夜里投宿,行了二十多日。这天傍晚,到达汜城境内,三人在驿站里拴住马,结伴入城。 此际正值夏初,淮江上桨声灯影,河岸旁鸟语花香;长街边商铺林立,叫卖声不绝于耳。 洛采薇眼前一亮,兴奋喊道:“林哥,你老家好繁华,快带我们去逛逛。” 时隔一年,重逢故土,林逸触景生情,想起旧日点点滴滴,不禁黯然神伤,讨饶道:“小师姐,下次再带你玩,今个还有它事。” 张英卓说出疑惑:“林师弟,我们陪你策马赶到汜城,也该明言要办何事了吧?” 林逸望着江水,哀伤许久,才垂落眼帘,躬身请求道:“有劳两位师兄师姐……帮我遗母迁坟。” 两人吓了一跳,目光震惊,张英卓咽了口唾沫,轻声问:“怎么做?” 林逸镇慑心神,将详情细细道来…… “等会我去订口薄棺材,买几柄锹铲,晚上找个客栈落榻。待棺材打好,便挖出娘亲遗体,托车送往灵官府。” 俩人知道事情紧要,不苟言笑,肃然答应,随林逸去店里订了口棺材,老板告知,需等两日。 三人找了间客栈入住,林逸道了声有事,独自离开。两人左等右等,不见他回来,便结伴出门。 “娘,俺想买那个!”一个小孩缠着母亲,指着架上糖人吵道。 中年妇女弯下腰,溺爱地抚摸小孩脑袋,笑道:“好,宝贝伢儿,都依你。” 群声熙攘,洛采薇嘴里叼着糖苹果,鼓腮咀嚼,怀中抱满零食,费力挤出人群,与张英卓在夜市里四处闲逛。 而另一边,林逸独自寻到那颗柳树,伏身磕了几个响头,解下含光坐在一旁,望着淮江流水,怔怔出神。 夜幕低垂,灯火飘零,江上画舫欢歌,天中月影朦胧,他嗫嚅道:“瞧这月色,明日要下雨了。” 忽闻一阵笛声远远飘来,曲调怪异,如哭似泣,幽幽咽咽,凄凉婉转。林逸胸口揪紧,感同身受,悲上心头,不能自已。那笛声越吹越凄厉,似从九天坠下,落至深渊,再乘风而起,高窜云霄。 “逸儿——” 正伤怀间,一道游丝般的呻吟钻入耳中,林逸身子猛然定住,瞠目结舌,不敢置信地回过头,柳树前飘着一个透明虚影。 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念幽夫人! “娘?!”林逸傻傻望着她,手足无措,转息后,泪水夺眶而出,冲上去要搂住她,却抱了个空。 林逸双手从她体内穿过,念幽飘在树前,足不点地,身子苍白,如一缕青烟,摇摆不定。 “快走……那里危险……”她喃喃说着,举手指向西方。 “娘,你怎么了!”林逸急道,接着一声咆哮:“是不是有人欺负你,我现在就去宰了他们!” 话音落地,苍啷声拔刀出鞘,顺着念幽所指,大步飞奔,疾若惊风。 “回来,危险——”念幽衣袖颤抖,眼眶里流出两行血水。 林逸怒发冲冠,狼顾鸢视,狂奔数里,耳中笛声渐盛,不觉间,闯入一片密林内。几十道惨白人影,从各处出现,有老有少,均面无表情,低头垂脑地向前方飘去。 放眼巡视,四周碑牌耸立,土包凸起,草木横生,原来是个乱坟岗。林逸踩得满鞋泥泞,磕磕绊绊,不得已放缓速度,正走着,前方一处坟包突然裂开。 “咕啦!”一双腐朽的手臂破土而出,扒住地面,直起残破的躯体,全身蛆虫遍布,筋露骨现,恶臭扑鼻。 死尸呆立数息,继而追着笛声,连蹦带跳,手舞足蹈地离开。 乍见此景,林逸心里打了个唐突,随即愤怒盖过恐惧,挥扬长刀,凶神恶煞地跟在后面。 大约行了七八百步,便见到众多死尸在一颗老龄槐树下集结,算上虚影,共百人有余,对着树顶跪拜。 林逸抬头望去,树杈上坐着位女子,身着红衣,两足赤裸,手里捧着根长笛,尾端坠有红缨。定睛细瞧,女子脸庞隐在茂叶下,颈部戴着璎珞,膝上摆有一伞,脚脖套着串银铃。 下面尸魂盘踞,女子却咯咯娇笑,脆如汀泉,撩拨心弦;林逸神魂为之迷醉,目露茫然,不由自主地朝她走去。 危机关头,手中含光嗡颤,一股寒气自虎口涌入胸膛,林逸如被冰水灌顶,瞬间清醒过来,忙藏于林中,不敢妄动。 女子将长笛插入腰带,撑开膝上的花纸伞,飘身坠下,轻如鸿毛。她落到地面,玉足离地三寸,鬼魅般浮空站定。 林逸瞧得骇然,怒火倾消,知道此女绝不好惹,出去必死无疑。 女子打着伞,转身徐行,腰肢款款,每走一步,足间铃铛就发出阵鸣响,叮哩哗啦。幽魂腐尸们跟着一跳,追在后面,成群结队地离开坟岗。 林逸受了惊吓,失神落魄地回到客栈,卧倒在床,发了场高烧,大病两日。 张洛二人候床照顾,问起原由,林逸讲得语无伦次,前后颠倒,难明所以。 过得两天,他高烧方退,头疼欲裂,那晚经过怎么也想不起来,坟岗怪闻忘诸一梦。 林逸挣扎起床,同二人出门,买了辆板车,又到店里取得棺材。 三人将棺材搬上车,以马拉之,赶到江边,分过铁铲铁锹,在柳树下挖出念幽残骸。 尸体已腐烂成白骨,张洛二人忍不住侧头,林逸弯腰抱起骨架,小心翼翼地放入棺中。再走到江边,磕下几个响头,拿了块灵牌,用刀尖刻下徐公名讳,塞进包裹。 待准备妥当,林逸脱下外套,抖落泥垢,跳入河中,洗净余味,再穿上衣裳,打道回庸州。 路上气氛沉重,三人没有太多交谈,顺着官道驾车而行,耗时两月有余,才返回灵官府。 洛山开门迎接,号令全府家丁,大办葬礼。是夜,林逸守着灵堂,往铁盆里烧着纸钱,洛山则带着女儿和张英卓陪同。 林逸将一叠冥币丢进火中引燃,沉声说道:“师父……我想去天册府学艺。” 洛山屈膝坐下,好意劝说:“想入天册府,先要通过总盟殿试,而总盟远在宋国,遥达万里,非几月能至。” “师父,求您指路!”林逸躬身行礼,目光执着。 “想通过考核,最少要将气境练成圆满!” “可以在路上练。” “你一人太过危险——” “爹爹!”洛采薇不满地插嘴,扯着他衣袖道:“我也去。” “你去干什么?”洛山竖起眉头,面色严峻。 “我本来就是灵峰上下来的,为什么不能回去。”洛采薇摇着他胳膊,嚷嚷道:“爹爹,让我陪林哥去嘛~~” “莫在灵堂撒泼。”洛山厉声瞪了一眼,吓得她赶紧松手,噤若寒蝉。斟酌数刻,转头望向张英卓,“你要同行么?” 张英卓想都没想,连连摆手,“恕徒儿拒绝,我乃西荒妖兽,到那肯定受人欺凌。不如留在灵官府,陪着您老,好歹有个照应。”表情为难,觉得麻烦。 “你个懒胚!”洛山气道,伸手要敲他,吓得他侧滚躲开。 林逸依旧盯着洛山,等候答复。 “唉——”他长叹一声,无奈道:“你若真想入天册府,为师也不便阻拦,当初你执意攀登昆仑,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师父?”林逸神色为之动容。 洛山准许道:“去吧!” “多谢师父!”林逸感激不尽。 “爹爹。”洛采薇小声问:“那我呢?” 洛山转回目光,苦涩道:“丫头,爹爹让你独游西荒,便是为了今朝。” “爹爹,您的意思?”洛采薇睁大双眼,翘首以待。 “一起去罢。”洛山哼唧抱怨:“反正女大不中留。” “谢谢老爹。”洛采薇重重点头。正讨论时,赵绮曼风尘仆仆地冲进灵堂,面露得意道:“喂,小子,玉牌的来路,本姑娘查到了。” “真的?”林逸慌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