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难言的神情表现落在老者眼底,老者笑问道:“别愣神啊,怎么不看了?” 董难言像木头桩子一样杵在原地,只感觉一阵头大。 老者绝对不是这地集上普通的摊主卖家,能够把仙兵摆放在摊车上面卖,恐怕就算要元婴境才能进入的天集也不一定能有这样的卖家吧? 董难言躬身行礼道:“是晚辈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前辈不要见怪。” 老者坐在摊车后面的小板凳上,乐呵呵道:“见什么怪,眼力这玩意得慢慢磨,你才多大岁数,哪能练就一双火眼金睛。” 老者努努嘴,“看啊,这回的东西可是一层比一层稀罕,个个都是顶天的物件。” 董难言没有因为老者让他看就看,反而更加拘谨庄重的向老者抱了一拳。 老者一边捶打着膝盖,一边说道:“你这是干啥子,年轻人处处谨慎一些是好,但是担心过头了,可不是什么好事,小伙子,你是不是总感觉自己会被害啊,还是你觉得我这不是正经生意?” 董难言哭笑不得,解释道:“毕竟晚辈不像前辈一样,境界低微一些,小心谨慎总归是好的,前辈做的当然是正经生意,但是不是我不看,是前辈这些东西,我看了也买不起啊。” 老者的摊车上面有一个圆圈,里面用黑笔写着一个大大的“黑”字,从摊车上拿起一块玉佩挂在腰间,老者恨铁不成钢似的摇摇头,接连说了两声太俗。 “你境界低微是没错,但是资质确实上上等,比刚才陪同那位姑娘来这的俞家小子强太多了,但是连他都知道机缘不是靠钱来衡量的,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老者轻轻呵了呵手,指着这一车宝贝说道:“你看见的这些东西,都不是用钱来买的。” 董难言愈发觉得老者深不可测,大奉和离南镇的气候差不了太多,现在气候应该还是有些寒意,但是直面着老者,董难言有一种靠近熔熔岩浆的炙热之感,一股无形的气浪环绕在身边,让他身上这件法袍都仿佛要燃烧起来。 老者沙哑道:“这车上的每一件宝物,想要取走它们,就得满足相对应的条件,但是你不同,你与我有缘,免了这些繁琐的束缚,我可以给你开出最优惠的价格,只要你答应我三件事情,这车上的东西随你挑选,甚至都送与你也无妨。” 与此同时,在老者开口之后,人集和天集之中,竟然也各有人向这边望来,如果董难言能够见到这两人的面孔,就一定会发现,他们竟然和面前的老者一模一样,只不过跟面前有些瘸腿的老者相比,人集上的老人是一只肩膀沉下去,天集上的老人则是伸手捂着胸口,不时地咳嗽两声。 伴随着老者的声音,董难言一时之间竟然头脑一沉,双眼迷蒙的向前伸出手掌,就在要触碰到摊车上的物件的时候,突然有一道声音从虚无缥缈处响起。 “这属于强卖,有些过分了。” 这声音一响,董难言随处的空间就如同静止,定格在那里,眼看就要成功的老者大怒,仰头骂道:“过你娘的分,好不容易等到这样一个人,他定然能帮我脱身此处,你敢阻我?!” 老者刚要有所动作,一条黑色的长鞭就从空中探下,横拦在他面前,上面更是有阵阵龙吟之声传出,让这里多了一丝凉意。 顺着长鞭向上看去,有一位头发胡须皆白的老者盘膝坐在虚空之中,眼眸开阖之间,竟然有三色神光显现,在脑后结成光影玉环。 作为地集的管理者,吴易说道:“等候有缘人确实不易,但是你出手迷幻他,就已经犯了这里的规矩,更何况他身上有掌狱令,于情于理,我都不能让你动他。” 车摊后的老者怒意更盛,“掌狱令?韦十胜那小子是我看着他长大的,还有你,你们这些毛头小子,现在翅膀硬了是不是,当年要不是我看你还算勤勉,分出一缕气运给你,就你这蠢样,也能修到通玄境?” 吴易不为所动,黑色的长鞭还是挡在老者面前,他能够有今天,甚至说大奉能够有今天,其实都要归功感谢于这个下方的老者,不过公事公办,吴易说道:“我大奉与你约法三章,我们之间说好…” “狗屁的约法三章!” 老者拖着瘸腿站起身,怒吼道:“是你们大奉算计我,你们这些卑鄙的恶贼窃贼!” 这些陈年旧账,吴易是翻不动的,或者说现在也没有谁能翻的动,不然下方的老者早就不在这里了。 不想与老者多说,反正说了也是白说,吴易正打算将下方的董难言带走之时,有人从远处来,向他打招呼道:“有劳了吴兄了,你们两个毕竟还要做邻居,别伤了和气,这件事还是交给我来办吧。” 来者正是韦十胜,吴易点头说道一声分内事之后,就收起了黑色长鞭,身形重新隐没在虚空之中。 来到了董难言和老者身边,韦十胜看了一眼抽屉大开的摊车,笑着说道:“咱们坐下来聊聊?” 老者指着韦十胜的心窝子说道:“韦小子,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也要来阻止我?” 韦十胜笑道:“哪敢,只不过许久不见前辈,过来见见前辈,也斗胆跟前辈讲讲道理。” 老者嗤笑道:“讲道理,我是发现了,你们这人,只有到生死关头才会直言直语,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当初你还是通玄境的时候,遭遇大敌,逃到我这里,说话那叫一个干净利索,可现在呢?” 老者声音尖锐道:“韦十胜,别忘了你现在身上流着谁的血!” 此地早已经不可探不可闻,韦十胜真诚道:“前辈的大恩,十胜自然是记在心里,不敢相忘,我知道前辈想要脱困,董难言的资质确实最值得前辈押宝在他身上,但是至少也得让他心甘情愿吧,况且他昨天才来咱们大奉,他的底细跟脚,大奉还没有摸透,就算前辈真就认准他了,等大奉查清他的底细背景之后,再跟他细说商量也不迟。” 老者皱着的眉头没有放下,“他是哪人?” 韦十胜说道:“是咱们大奉境内的,自称是来自离南,我对那倒是不太熟悉,前辈仔细看就能发现,他身上有很多股气息,但是看不出明显的师承痕迹,我也奇怪着呢,今日正好他在前辈面前,前辈看出什么端倪没有?” 老者说董难言没有一双火眼金睛,但是他却拥有,此地更加炙热,甚至虚空都开始有焚灼的迹象,老者看过之后摇了摇头,“是有些古怪不假,甚至他身上有几道气息让我感觉好像在哪见过,但是太久了,有些记不得了。” 老者重新坐在板凳上,叹息一声,“罢了罢了,你带他走吧,我这辈子算是被你们大奉坑透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走出这里。” 老者这里没有个落脚的地方,韦十胜干脆就席地而坐,跟老者说道:“前辈,大奉要对逐鹿和青云开战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了吧?” 老者没好气的笑道:“这话你应该去天集问问我,又瞎又聋,我还能知道你们大奉什么事?不过好在现在外界都知道了,我也听说一点,不过都是道听途说,不知道真假。” 老者突然说道:“知道我为什么最近有些着急了吗?就是因为这件事,我感觉你们大奉是在寻死,谁给你们的胆子,竟然敢同时向逐鹿和青云两国宣战,好好活着不好吗?” 韦十胜没有说话,以心声对老者悄悄说了一番话,老者听完之后脸色猛然一变,蹭的一下起身,“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这件事是真的?还是你们用来吸引别人的幌子?” 韦十胜把老者拉下来坐着,直言不讳,点头说道:“十胜没有一句假话,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说这场战事虽然苦,虽然难,但是我们大奉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只要等到大奉吃下了逐鹿和青云,一统神州东部,到时候定然会重新选址国都,前辈到时候自然脱困,况且现在战事未开,外面也不风平浪静,前辈此时丢在大奉,反而是最安全的。” 老者脸色时而惊喜,时而担忧,一想到韦十胜心声在他心湖中所说的话,没有原因,整个珍凰城都轻微的颤了一颤。 ———— 有山名为逐鹿,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荒芜妖界与剑州大战,当时剑州大胜,有几名剑仙杀的一位妖族大妖落荒而逃,迫不得已从神州东海登岸,最后在这座山上被一剑枭首,连妖丹都没有留下,被剑气尽数绞灭。 有人见此壮举,想让后人览此风采,就请剑仙们给此山留名,当时那群剑仙皆尽笑笑,说荒芜妖界的孽畜如小鹿乱逃,这逐鹿的小事,留什么字,提什么名,不过最后拗不过有人苦苦相求,所以持剑写下逐鹿二字后,就一剑西去了。 后来王朝建立,偌大一个王朝,境内上下,都共尊逐鹿山。 此刻在逐鹿王朝的皇宫之内,有人正在扶栏听雨,然后轻轻念叨一声春雨贵如油,多下点,多下点。 逐鹿王朝的皇帝穿着的有些单薄,站在他身后的女子身形妙曼,让人视之自惭形秽,给人一种不可侵犯不容亵玩的感觉。 想要给前面的男子披上一件长袍,但是却被制止,名为陆穗的逐鹿皇帝没有转身,把手掌伸出屋檐之下,任凭一滴滴雨水滴打在掌心,陆穗问道:“大奉那边的征召令你瞧见了,真是帮孬种,换做是我,还等什么三年之后,早就立刻出兵了。” 女子静站在陆穗身后,没有说话,因为她知道男子的性格,看似是问她,实际上不过是男子的自言自语。 陆穗转过身,斜靠在栏杆之上,女子只是一个眼神过去,原本应该迸溅在他身上的雨水竟然改道而行。2020 陆穗见怪不怪,毕竟可不是谁都有资格做他的贴身供奉的,陆穗说道:“本来我还以为这是一场三家不计前嫌的战事,甚至我都想好了青云那边倒戈,到是千算万算,没有想到大奉竟然应允了下来。” 模样上看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女子轻轻说道:“陛下,埋插在大奉的探子来报,除了邻天州的魏家和高家都已经到了大奉之外,其他支持大奉的家族和宗门也都在往珍凰城赶,几日之后便可到齐。” 女子的视线放在陆穗身后,“陛下是时候该去逐鹿山了。” “还没到那个时候。” 陆穗遥望着逐鹿山,曾几何时,每当心烦意乱的时候,看着逐鹿山,陆穗都会感到心安,但是这一次,陆穗反而心跳的越来越快,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 在陆穗背后轻点了一下,稍稍舒缓一下他的躁动的心绪,女子从袖中取出一只瓷瓶,轻启朱唇,咬开瓶口的塞子,把瓷瓶托举在手心,举手遥对着陆穗的后颈,只见陆穗身上有丝丝缕缕的气息向外飘散,朝着瓶口聚拢而去,都是陆穗的心绪杂念,最后沉没入瓶身,被女子重新把盖子塞上。 这种把人神魂情绪抽离的秘术倒不是太难,不过施法之人要是稍有一点别的心思,可能陆穗就要变的痴傻了,不过陆穗对女子显然是深信不疑,毕竟化名为蕉花的女子是逐鹿王朝倾心培养出来的通玄境,对于蕉花的忠心,陆穗从来不曾质疑。 烦躁的情绪被吸走,陆穗舒坦了不少,将手心里接下的“天露”饮下,朝蕉花笑道:“放心吧,我没什么事,就是杂念太多,堆积在脑子里,让我有些心烦。” 蕉花不合时宜的问道:“陛下,实话实说,你后悔吗?” “后什么悔?” 陆穗大笑道:“我怕是怕,但是可不后悔,什么邻天州魏家高家,真打起来,我逐鹿王朝可以败,但是那些借机要过来跟大奉分一杯羹吃的投机之辈,我逐鹿山要把剑刺满他们的山头!” 陆穗从来没想过逐鹿王朝会赢,但是逐鹿王朝会败,谁说赢家就一定能得到好处? 陆穗望向逐鹿山,突然间脑海中闪现一个词语。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于此同时,在青云国都内,有一名男子身穿龙袍,醉卧在青云之上,喃喃道:“送我上青天。” ———— 珍凰城。 如果不是通玄境修士,都感觉不到刚才珍凰城发生的细微变化。 董难言重新恢复行动,见到韦十胜在此,董难言行礼问好之后,犹有些后怕与心惊。 大奉王朝果然是卧虎藏龙之地,刚才那种迷茫和无助之感,实在是不想经历第二次。 韦十胜起身道:“我就带着他先走了。” “走吧走吧”,老者不耐烦的摆摆手,同时对董难言说道:“我就在这里等着你,这笔买卖,我倒是挺像和你做的。” 董难言是不想再来这里了,不过看韦十胜跟老者抱拳辞别的样子,董难言跟老者拜别之后,赶紧跟在韦十胜身后离开。 一路无话,离开地集之后,韦十胜有些好奇道:“怎么不问问他是谁?” 董难言说道:“不该知道的,就不要知道。” 韦十胜笑道:“怪不得敢斩断魏家的缘线,你小子到是有点意思。”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韦十胜和董难言仿佛不存在一样,韦十胜对少年说道:“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说,我之前说过,四天之后,会有一场比试,从登楼到金丹都有,算是我们大奉战前展示各家实力的比拼,每个境界的胜者,都会被大奉赐下一份大机缘,我刚才去波澜府问过高寰了,这一次的比拼,他们高家不参与,所以我想来问问你,愿不愿意替我出战?” 韦十胜笑道:“我知道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会找你对不对?” 董难言确实好奇,以韦十胜在大奉的身份地位,什么样的人找不到,为什么要找他这个藉藉无名的外来人。 韦十胜说道:“我确实有几个弟子,不过死的死,伤的伤,现在仅剩下一个在我身边,但是也早就是元婴境了,参加不了这次比试,除此之外,我一个弟子也没有了,因为这次是大奉举行的比试,陛下当然是希望大奉能赢,所以给我们下了命令,不管别人参不参加,我们都要派人参加,大奉里面的好苗子早就被那帮老东西给分了,我一时半会是找不到的,就算找到的,过去也是凑数丢人,所以我不想让别人看我的笑话,你资质和境界都可以,我这几天再指点你一下,让你在登楼境取胜,我感觉没有什么问题。” 少年正在犹豫,韦十胜诧异道:“我还以为你会立刻答应,董难言,这可是你的机会,帮我这一次,你跟魏家那件事,只要你在大奉境内,我保你无恙。” 董难言当然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但是他犹豫担心的是,要是他替韦十胜上场,但是失败了,给老者丢了面子那可怎么办? 韦十胜听了董难言的担忧之后哈哈大笑,拍了拍董难言的肩膀,老者笑道:“别太小看了自己。” 以董难言的资质,登楼五境的境界,他再传授两招绝学,那在登楼境不还是横着走? 见到董难言答应了,韦十胜心情颇好,“你跟魏家的事我都清楚,这次比试分为两场,最后一场我们陛下会亲临,你要是表现好了,都不用你多说,魏家自然不敢找你麻烦。” 董难言谢过老者,韦十胜让董难言明日去他的府邸找他,随后就半点也不耽误的去给董难言报名。 韦十胜离去之前瞥了一眼路上一位行客,后者立刻低下头,不敢与韦十胜视线交汇。 懒得揭穿魏家的小把戏,韦十胜冷哼一声,离开了这里。 对于一直被人跟踪的事情,董难言当然是半点也不知情,不过走在街道上,董难言心中却隐隐升起一股不妙之意。 越走越快,董难言突然转身。 身后什么也没有。 目送着少年走进波澜府,被魏巍派来盯梢的男子转身就朝惊澜府走去,将董难言的行踪去向半点不差的说了出来,不过地集上老者还有韦十胜跟董难言交谈的话,男子都是不知道的。 魏侪听后示意男子可以出去了。 这次来到大奉,除了至交好友石剑之外,魏侪没有带别的人来,不过有钱能使鬼推磨,花大价钱请一两位金丹境的修士去监视董难言,简直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事情。 魏侪对樊玮说道:“韦十胜已经发现他了,明天再重新换一个人吧。” 樊玮小声道:“三爷,既然韦前辈已经发现咱们的行踪了,而且听这人讲,今天他还跟董难言密谈一番,我们还用继续派人盯着董难言吗?” “为什么不用?”,魏侪说道:“他发现了我们派出去的探子,不也什么都没说么,一个小小的董难言,一个魏家,孰轻孰重,他自己心里清楚,明天继续派人跟着董难言,然后慢慢的试探着高家和韦十胜的底线。” 一封大奉的消息谍报突然由仙鹤送进惊澜府中,魏侪拆开一看,在信上看到董难言三个字后,冷笑一声,总算是知道了韦十胜的意思。 “原来他是想让董难言替他出战,这不是送到我手上来了么,樊玮,明天不用再派人盯着董难言了。” 樊玮明白魏侪的意思,知道魏侪是想在比试上借机光明正大的动手,樊玮犹豫道:“三爷,既然他是替韦十胜出战,我们对他动手,会不会被韦十胜误认为我们在针对他?” “蠢货,谁说我们魏家要参与这次比试了!” “那三爷的意思是?” 魏侪冷笑道:“能用钱办成的事,都是小事,樊玮,明日你着手安排,看看这份名单上报名登楼境比试的,除了董难言之外还有谁,我们魏家不参加比试,但是比试场却都是我们的人,我看他董难言怎么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