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上元,酷暑难熬。 上元新阳,是整个应天府最为繁华的商业街,与那留都长林,紧紧两条街的距离,因此时常有权贵在此闲游。而新阳之畔,便是整个江南省最大的渡河——九江。 而仲夏时分,本是民俗的除魔之日——在这九江之中,除了那往常才子佳人的画舫之外,还游了几艘龙舟,便是迎圣去晦,应了那除魔之意。 而此时,在那新阳长街,临了那渡河,却是有一对少男少女,正漫着街道,赏那华丽风景。 “你吃糖葫芦吗?” 少女衣着打扮是朴素的模样,却是天生丽质,叫人有些转不过眼来,便是那文王府郡主——朱樱。不过她却是只与了那小几岁的少年,没有再带侍从,没有让人看出来。 阿祖摇摇头,拒绝了朱樱的糖葫芦。 与文王做出约定之后,他算是落下了心中的巨石,但在那长林之中三月,日日雕龙椅,修武道,其实有些枯燥。想了那禁足之令已是被取消了,却是想来这长林之外看看。 三月时间,阿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个头略微高了一些,却还是比那朱樱矮上半头,因此往往被朱樱嘲笑,才有些苦恼。 那无相功的进展依旧是缓慢的,照了李破天的说法,这一步乃是最难迈出的,若是做到了碎一片茶叶而不动分毫的境界,那之后无相功便是自然破镜,只不过,这一步的功夫,还是滴水穿石,需要许久的。 约定雕的金龙椅,倒是有些进展,堪堪雕出了大致模样了,不过阿祖耍了个心机,倒是在那椅背之上雕了一个“燕”字,以表这是燕王之物。文王看了,也并未阻止。 只是跟文王言明了要来这上元之中看看,文王亦是没有反对,让朱樱带了自己,只是反复说了不可暴露身份云云。 因此朱樱与阿祖都是着了最朴素的服饰,便是化为平民百姓的模样。文王还想让李破天前来守护,不过却是被阿祖婉拒了。 文王与阿祖摊牌,阿祖自然也是暴露了一些底牌的——但他并未说出自己修炼的真相,大致只是说了自己有些保命手段,而那上元邻近长林宫,治安自然也是极好,出不了什么差错。 而出了这长林,朱樱便是直直地带了自己奔向这新阳街。往日的她在那长林之中要摆出郡主的仪态,但阿祖却是知道她的活泼性格的。因而隐匿了身份来商业街上,自然是放飞自我了…… 阿祖想着,面前少女只是啃了口冰糖葫芦,笑靥如花。 堂堂郡主,亦是有这般少女心思啊,或许是知了有不必远嫁波斯的机会,才能如此欢喜。不知那三年之后,会是如何了…… 阿祖心里想了,却是问道:“这新阳街,到底有多长?” 他们已经走了差不多有两里路了,却还是遥遥看不到尽头,以阿祖的目力,若是看不到尽头,那便是真的无边无际了。 朱樱只是笑笑:“九江有多长,这新阳街便有多长。” 阿祖心中嘀咕,这莫不是在吹牛,这九江乃是渡河,少说也有百里长,难道这新阳街也能有百里?那得是多少家店? 此时想着,那渡河之中的一艘画舫却是传来轻佻的声音,正是几个锦衣羽冠的公子哥,却是笑了朝朱樱吹口哨。 这些公子哥,往往是家中有些优渥,每日在这繁华之地寻欢作乐,偶尔瞥见一个姿色不错的姑娘,便是起意调戏,若是终日寻不见目标,便是去那青楼度夜了。偏偏他们还能自诩为才子爱佳人的道理,有些好笑。 朱樱自是不会理他们的,而阿祖也是装了没看见。那画舫上的公子哥,见得讨了没趣,也不会死皮赖脸,只是见得这姑娘与一个小儿在一起,便是起哄,念着什么“老牛吃嫩草”的说辞,随着那画舫缓缓而去了。 少女俏脸一红,却是看了面无表情的阿祖,好像没听见一般。 心中一道也是,这阿祖才不过九岁多,自然是不懂这些儿女情长的……不过说起来,其实阿祖十分老成,对于种种人情世故也似有了解,或许也并非完全不知…… 吃完了最后一颗糖葫芦,随性地将核吐在地上。朱樱又是花鞋一踹,将那核踢开两丈远…… 新阳街有没有百里长阿祖不清楚,不过以他们的闲游速度,便是走上一天,也是走不完的。便是刚刚那些走过的店口已是让阿祖频频侧目,这光景比起那六合正街,好上了不知多少倍了。 才走过一连排小铺,见得的是一幢宽阔的大楼,倒是建得格外艳丽,那楼外却是莺莺燕燕。 阿祖眨巴眨巴眼,只是又问:“这是什么地方?” 朱樱看去,那楼宇之上挂了一块红色大匾,娟秀的字体,却是写了“南仙楼”三个字,不由得摇摇头,拉了阿祖的手便是要走。 “这是青楼。” 阿祖恍然:“怪不得小二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 “那叫老鸨……”朱樱自是不想让阿祖接触这种地方的,因为在她的认知里,这种地方只会让男人迷醉心神,丧了志气。 在这新阳街中,这种地方其实数不胜数。酒色,乃是男人之本性,商人抓住了他们的弱点,便是抓住了钱财。阿祖既是不禁足,自然是不能任他去的,否则若是被酒色掏空了,鹿神子之计亦是没了希望。 “我饿了……” 阿祖摸了摸肚子,似是个委屈的孩子。朱樱看了这天,才不过巳时——与那早餐才过了一个多时辰,这小子却是叫饿了,感到有些好笑。 “刚刚让你吃糖葫芦,你又不吃……” “糖葫芦又不顶饱……”阿祖嘀咕,肚子咕噜咕噜地响。“这附近有吃东西的地方吗?” 四下看看,除了那没过多久的青楼之外,只见得一家雅静一些的高楼,却挂了一个“茶”字。 “只有一家茶楼……” “茶楼里面莫不是只有茶?”阿祖对于这城里的地方,确实是一无所知。这却不是他成熟与否的问题了,而是他根本就没有来过。 朱樱摇摇头:“那倒不是,糕点之类的也是有的,不过你想吃什么山珍海味,却是吃不到的……” 阿祖听得那糕点二字,自然是点点头,朱樱也只得无奈地带了他去。 这茶楼比起那南仙楼,自是冷清许多的。比起喝茶听书,那美人美酒更加引人。在这雅致之地,要不就是一群年过半百的清闲老人,否则便是那真正的文人雅士。 例行地是那门口的小儿点头哈腰,引了二人入了座。朱樱随意点了些茶水与糕点之后,小儿便是屁颠屁颠地准备了。 阿祖很有兴致地看着这茶楼内景——每处雅座都是可以坐上两三个人,而雅座之间都是用屏风挡了,只能模糊地看见邻座的人影,却不知是谁。而所有雅座却都是可以看见中间围着的一个看台,细细看去,那看台之上却是一个姑娘。 那姑娘用珠帘掩面,只露出一双清凉的眼睛。在她面前却是摆了一套古色古香的茶具。姑娘极为优雅地温壶,倒水,待得温水浸润茶叶,又是将水倒掉,反反复复几次,最终是将茶水泡好了。又把那泡茶壶中的水导入一个长嘴小壶中,提了长嘴小壶,在那台上摆了各种姿态,将那壶中之水尽数倒入面前的茶杯之中。 阿祖是不懂这些的,只是觉得有趣,与那常常可以看到的把戏表演一般。而周遭为数不多的文人雅士却都是鼓掌喝彩,为这位茶师高超的茶艺赞叹不已。 那女子颔首,却也不说话,只是端了茶具退下了。 阿祖皱了眉,有些好奇:“她泡的茶不是给客人喝的吗?” 朱樱也是摇摇头,每个茶楼都有着它的规矩,况且她也不怎么出入这种场所。 疑惑之间,隔壁那座,却有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应该是个常客,只是回答了他们:“周姑娘的茶,可是只有有缘人才能喝得,寻常人等,可没那个资格……” “周姑娘,台上那位姑娘吗?” 那苍老的声音介绍起来兴致勃勃,不厌其烦:“是了,那周姑娘可是得了茶仙亲传的弟子,她泡出来的茶,可谓是人间极品……” 人间极品……阿祖眨眨眼,他对茶其实不感兴趣,也看不出那周姑娘的厉害之处。倒是那茶仙,带了个仙字,让他有些敏感。 “茶仙,很厉害吗?” “自然……茶仙说得便是茶中仙人,在茶道之中,便是无人可及……” 老者的声音洋洋得意,好像是凸显了自己的见识有多广一样。阿祖看不到他,想来那应是一张眉飞色舞的老脸。 阿祖想了想,却是又问:“那茶仙与那丹青相比如何?” “这……”那苍老声音有所迟疑。“那应还是比不了的,丹青乃是第一文人,便是单论茶艺,也是第一……” 阿祖点了点头,当然那老者是看不见的。他知道丹青是修炼者,远非普通人可比,自然是当得起第一文人的…… “那周姑娘只给有缘人献茶,不知这有缘是何意?” 阿祖一愣,却是坐在一旁的朱樱问的,好像她对这也有些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