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散后,见自己身后胖头陀等一干小弟以一种比以往更加敬畏的眼神看着自己,明明已经到了该返回牢房的时间,却愣是没有一个敢抢在张宇前头起身。 知道是自己刚才那一架打出来的威信,张宇对此也没有说什么,对他而言,在这座监狱里面,能引起张宇真正重视的,只有早已离开的乔佑良,其余人等,不是张宇自大狂妄,实在是没那份多余的心思去在乎。 所以张宇也没有多说什么,率先站起身来,往牢房的方向走去,没去理会胖头陀等人的谄媚讨好,自顾自地走在这个小团体的最前头,静静思考着这次冲突所造成的影响。 其实一般情况下,在食堂这种公共场合,若是没有必要,两个势力是不会正面产生冲突的,因为场地太空旷,目标太大,如果把狱警引过来的话,虽说法不责众,但也有杀鸡儆猴这一说,所以闹得最凶的那几个,难免会被关到单间里面吃些苦头的。 不过要真是万不得已必须得动手了,那么监狱里也有监狱里的潜规则,张宇和龙哥一众人冲突的时候就是如此―― 几乎是在察觉到龙哥不肯善罢甘休的时候,所有旁观的犯人们,便极为自觉默契地将张宇等人所在的地方围成了一个圈,一方面是利用厚厚的人墙挡住巡视狱警的视线,另一方面则是替争斗的双方人员望风,一旦发现情况,也好第一时间通知。 而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张宇和龙哥这些人闹出来的动静虽然大,但也没能引来狱警们的打扰。 那些围观的人里面,应该就有着乔佑良暗中派过来的人吧? 经过今天这么一闹,想必当那些埋在暗中的钉子,把消息传递出去的时候,乔佑良大概会大笑着说一句“小四还是原来那个小四,这脾气臭的,简直就跟茅坑里的硬石头一样啊!”吧? 心里这般一想,张宇的嘴角不禁略微向上勾了起来。 其实今天他之所以会与龙哥产生冲突, 一半是想做场戏给乔佑良看,毕竟以张小四的风格,乔二爷在的时候,还可能会有所约束,但他乔二爷一走,还不等于是脱了缰的野马,要是不弄出点什么事情,简直就是天大的奇事。 而另一半呢,则是真正被龙哥那家伙给恶心到了,一想到那个浑身肌肉的粗脸大汉居然有着那样的特殊爱好,张宇心里就忍不住一个哆嗦,简直是比女生看到了蟑螂还要觉得恶心,即便忍不住伸出脚在龙哥的身上重重的踩了一下,张宇仍旧感觉自己脚上好像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 这滋味,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不过对于张宇的心中所想,亦步亦趋跟在张宇身后的叶天佑倒是不知,看着张宇那算不上多么宽厚的背影,叶天佑犹豫良久,最终是没忍住,走上前来充满感激地道了声, “谢谢!” 听到这个声音,张宇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然后对着叶天佑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笑道:“举手之劳罢了,不用谢我,经过今天闹这么一出,估摸着你以后在牢房里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不过,如果以后那些家伙还不识趣,再欺负你的话,你尽管来找我就行。” 叶天佑闻言后,眼眶不由得有些湿润起来,因为自从由少管所转到石岭监狱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察觉到别人对他的善意,尽管这份善意并不是很重,但在监狱这种冰冷无情的地方,哪怕一小片的温暖,也足以让人感动。 于是叶天佑便重重地点了点头,在连吸了好几口气,好不容易平复下心里的情绪后,又有些犹豫不决地问道:“四爷,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张宇笑了笑问道:“你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帮你?” 叶天佑点了点头,其实这个疑问憋在他的心里已经很久了,只是碍于亲眼见证张宇恐怖身手后,所遗留下来的畏惧心理,才一直没有问出口罢了。 张宇并未直接回答叶天佑的问题,而是将目光错开,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天佑,你今天多少岁了?” 叶天佑怔了怔,虽然有些不明白四爷为什么会问这个,但还是依言回答道:“四爷,我今年刚满十六岁。” “才十六岁啊!” 听到叶天佑的回答,张宇颇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尽管张宇从看到叶天佑的第一眼开始,就知道这位肤白体瘦的少年肯定年纪不大,但却没猜到叶天佑竟然还只是个未成年? 于是张宇不禁有些感慨万分地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十六岁,还是个学生,不管犯了什么罪,来到这种地方就已经是最大的惩罚了,总不该再让他接下来的人生看不到一丁点的希望啊!” 叶天佑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四爷,你是在同情可怜我么?” 张宇一怔,他倒是没有想到自己的一句感慨,竟然会引起叶天佑这小屁孩这么大的反应,于是不禁失笑道, “同情有一点,但可怜倒是谈不上,毕竟像监狱这种地方,只要进来了,就相当于是有了一个一辈子也洗不干净的污点,你才十六岁,可能连真正的社会到底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就这么被龙哥那种混帐东西一毁到底的话,也确实是可惜了些。” 或许是因为张宇说这话时的语气很真诚,并没有夹杂着一些居高临下,或者极其隐晦的异样语气,所以叶天佑听完后,非但没有产生任何的反感,反而是被张宇的话语牵动了情绪,表情也一下子变得极为痛苦失落起来。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出身穷苦,由一位单亲妈妈一手拉扯长大的叶天佑,又哪里会不懂得坐牢对一个人,尤其是对他这种人生才刚刚起步的年轻人会产生怎么样严重的影响―― 往轻了说,那是他叶天佑档案里一个再也无法洗净的污点,往重了点说,那就相当于是毁了他的一辈子,一个额头上贴着“罪犯”标签的人,哪怕从牢里走出来了,在社会上也很难找到一份正经的工作,因为没有人会愿意冒着风险,去启用一个“有前科”的劳改犯的。 而一看到叶天佑现在的这副表情,对于他心里的想法,张宇自然也能多多少少猜到一些,于是便拍了拍叶天佑的肩膀,好奇问道:“对了,你是犯了什么事情进来的么?” 叶天佑收回了心里沉重的情绪,眼神复杂地看着张宇,按道理来说,四爷问话,他是应该要老老实实回答的,但叶天佑却有着他自己的顾虑,怕自己的罪名一说出口以后,好不容易遇上个把他当人看的四爷,会打心眼里瞧不起他。 看出了叶天佑心里的犹豫,张宇不禁无所谓地笑了笑说道:“如果你不想说的话,那就算了。” “盗窃罪。” 叶天佑显得极为压抑的三个字传来,张宇行走的脚步不由得一停,转过头来有些惊讶地看了叶天佑一眼。 看着叶天佑紧咬嘴唇,仿佛是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极为羞耻的样子,张宇倒是并未出现如叶天佑所料的鄙夷神色,反而是追问道:“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去偷东西吗?” 张宇相信,一个至少有着很强烈的是非观和羞耻心的少年,即便是做了一些违背自身原则的事情,也必然有着他不得已而为之的理由。 而叶天佑红着眼睛说出来的话,也果然没有出乎张宇的意料, “因为我需要钱给我妈看病,而那个老板又实在太黑心了,所以我才……” 说前半句话时,叶天佑稚嫩的脸上满是痛苦之色,但当他说到后半句时,却转变成了一种刻骨的仇恨。 这种神情,张宇并不感到陌生,因为曾经的他脸上也是这样。 在这一刻,张宇的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了他初一到初二这两年间所有的经历―― 没有人知道那两年还是个孩子的张宇到底干什么去了,但在那个监控摄像头还远没有现在这般多的年代,如果有人细细去留意的话,会发现在全国各大火车站门口的天桥下,有一个瘦弱的小小身影,抱着一把破烂吉他,扯着他那算不上有多么专业动听的嗓子,深情地演唱着一些苦情的流行曲。 没有人知道,张宇忍受着两个春夏秋冬的风吹日晒,白天受尽异样目光的打量街头卖唱,晚上就缩在单薄的睡袋里瑟瑟发抖,究竟是为了什么? 一个站在阳光底下挥霍青春,一个坐在满是消毒水气味的病床上,固执地与病魔进行着一场旷日持久的无硝烟战争。 一个是追风少年,一个是倔强少女,两个同样年轻的生命,有着同一个美好而不切实际的文艺梦。 一方面为了实现彼此共同的理想,而另一方面,也为了被绝症缠身的白血病少女筹得杯水车薪的医药费,满脸泪水的少年张宇,从医院的门口,义无反顾地走上了坎坷不平的追风路。 然而上帝总是喜欢与人开各种各样的恶意玩笑。 两年后, 追风少年没敌得过小混混代表的黑暗势力,吉他没了,救命的钱,也没了。 而倔强少女同样也没扛得住死神吹响的招魂曲,于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安静而安详地闭上了她年轻的双眼。 而正是从那以后开始,原本活泼向上的追风少年,便彻底变成了沉默寡言得过且过的资深宅男张宇,庸庸碌碌而又平平凡凡地度过了八年的光阴,一直到某个十字路口,遇上某辆疾驰而过的汽车,再因为一块印着螺旋花纹的玉佩,张宇的人生,才真正迎来了第二次的改变。 然而这一次,张宇心里暗暗对自己这样发誓道, “绝不再给自己的人生中,留下一点一滴的后悔!” …… “四爷?”见张宇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叶天佑不禁出声提醒道。 “哦,不好意思,我刚才走神了。” 张宇回过神来,对着叶天佑歉意一笑,然后看着眼前这名神情与当初的自己,至少有三四分相像的年轻人,张宇给出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承诺, “天佑,你放心吧,你母亲的病,等我出去了之后,一定帮你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