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两人应了一声,只待他走远了,便开始兴奋地上蹿下跳起来。沈离坐到石桌前,先捡了块米糕边吃边说:“有个当神仙的爹真是不错哎!” 狐七见她这样,不禁皱眉道:“你怎么还是跟饿死鬼托生的一样?不会觉得很失礼么?” “你懂什么!这些可都是神仙做的点心,吃了会成仙的!” “真的假的?” “不然你以为我怎么才一千岁就混到天庭去了呢?” “……那你给我留点。” 刚开始狐七还挺拘谨,见她已经开始胡吃海塞,便有些坐不住了。 沈离招呼狐七一起吃东西,继续说道:“以前我跟慕白混仙缘会,就两件事!吃仙果、听八卦!出来混的,你居然连这都不知道?怪不得修行这么多年都没什么长进。” 狐七听了,不满道:“我可是规规矩矩修仙的!哪里知道这么多歪门邪道?” “这怎么能叫歪门邪道呢?大家都是各凭本事吃饭的好吧?” 事实证明,狐十四混得确实不错嘛。 “说得,……也是哦。” 两人正肆无忌惮的一通大吃大嚼,都想着凤藻仙君也不会那么快回来,却冷不防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个人,竟是悄无声息地瞧了半晌,才摇摇头笑道: “那么好体面又清高的凤藻君,竟是养出你们两个这么没出息的小崽子来,唉唉。” 两人当即愣住,猛一回头,又看看彼此。 沈离拉下脸来,用手背蹭了蹭脸上沾的米糕渣渣,不悦道:“你谁啊?管得未免也太宽了点吧?” 那人一身蓝海松茶的长袍,肩宽背阔十分高大,掌中一把银亮的铁扇尤为不俗,大概是件仙家法器;眉宇间英气十足,相貌俊美,薄唇边挂着浅浅的笑意,气度不凡。 不认识,但肯定是个神仙。 狐七这会儿倒有点后悔了:毕竟是跟着凤藻君进来的,要丢脸也不光是丢自己的脸,顿时满面通红,进退两难。 沈离却总是理直气壮:“点心做出来、摆上桌,就是给人吃的嘛!你们当神仙的不吃,我吃上几口有什么妥?不偷不抢的,哪里就没出息了?”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狐狸。” 花烈脸上笑意更浓,轻摇铁扇,抬腿便走到近前,细细端详她一番,说道: “玄清真人操办这么大场面的仙缘会,倒是不太会介意混进一两个小妖或是凡人来占几块点心的便宜。我说的是二位的吃相,就算是照顾下凤藻仙君的面子,也多少斯文点嘛。” 沈离岂能不知道这个?怎么说她这辈子也是个体面的富二代,餐桌礼仪自然是懂一些的——这不是时间紧迫嘛!待会凤藻仙君回来了,还怎么好意思再多吃多占嘛。 这人看起来并无恶意,就像是路过顺便打趣他俩一样。沈离眼睛一瞪,戒备道:“干嘛?……你谁啊?” “胡来仙君。” “好怪的名字!怎么会有人叫这种封号?” 花烈却一本正经道:“我本姓胡,名胡来,后来得道成了仙,自然便是胡来仙君咯?” 沈离扁扁嘴,满脸不信。 “你是狐十四,” 花烈将扇子一合,点点她,又指指边上的狐七:“你是狐七。” 两人大眼瞪小眼,也不知这人是要干嘛。见他又叹了口气,惋惜道:“都说凤藻仙君诗画双绝,这么有文采有品味的一个人,给孩子取个名字居然这么随便?” 这时,正见凤藻仙君正缓步朝这边走来,口中吟道:“十里飞花春向晚,四月芳菲始盛开。” 原来名字还能这么解啊?连沈离自己也觉得,‘狐十四’这名字从他口中说出来,不仅立刻就高大有格调起来,还瞬间就光芒万丈了呢。 花烈愣了一下,回头笑道:“果然不能在背后说人啊!这才刚一念叨,正主就来了。” “风神花烈,有礼了。” 面具之下,看不出脸上是怒是喜。凤藻仙君向花烈行了礼,语气淡淡的。 花烈刚要还礼,却见听沈离指他大叫道:“啊啊啊!风神花烈?那个传说中的三界头号渣男!” 气氛一度尴尬到无法描述。 “放肆!” 凤藻仙君怒斥一句,刚要训斥,却见花烈哈哈一笑:“原来我名气这么大?” 沈离感觉被瞪了一眼,闭嘴不敢说话了。 “不妨碍你们一家团聚了,在下告辞。” 说罢,花烈洒脱地转身离去。 三个人目送他走远了,狐七才拧着眉头说道:“你是不是傻?哪有当着人说这种话的?!” 沈离也意识到自己莽撞,吐吐舌头不说话了。 凤藻仙君来到近前,似是叹了口气,只轻轻说了句“谨言慎行”,便在两人身边坐下。 第一次跟这个人靠得如此之近,沈离不禁有点紧张。他身上散发出淡淡的幽兰香气,宁静冷澈,整个人都有种出离世俗的美感。只是,哪怕是近在咫尺,也让人觉得永远无法触碰,带着一种天然的疏离感。 “我能看看你长什么样子么?” 沈离对父母并没什么记忆,自记事起便跟慕白生活在一起了。 凤藻仙君看了她一点,将面具摘了下来。 那真的是一张特别好看的脸。无关性别,皮肤细如白瓷,莹润光洁;宽眉凤目,鼻梁高挺,唇角微翘,连细微之处都美到无可挑剔,搭配以如此华美的服饰,简直就如工笔画里精雕细琢的人物一般,毫无一丝烟火气,就是供起来让人赏心悦目的。 他的样貌果然跟狐七有几分相像,只是气质更显沉稳。他眼中有股淡淡的忧郁,墨绿色的幽瞳深如潭水,清澈得可望见自己的影子。 沈离就这么仰脸望着他,他也同样看着沈离。 沈离突然觉得,这种时候自己是不是该说点什么?她嗫嚅半天,才终于小声地唤了声“……爹爹”。 樱色的唇边浮现一抹浅浅的笑意,扬起条优美的弧线:“你长得很像你娘。” 她是真的不记得母亲的样子,不知该怎么接这话,有些尴尬地挠挠头。 “连性子也是一模一样。” 他说着,伸手在她的面颊上轻轻抚弄。那双手很*,细嫩得像女人的手,却是冰凉的。 沈离突然问:“我娘死的时候,你在哪?” 他的指尖明显僵了一下,眉头微蹙,双目渐合。这细微的表情让她似乎有点明白,他眼中的忧郁是因为什么。 他缓缓开口道: “我九尾狐族,每千年便要经历大劫。一千年,受天雷而脱胎成人;两千年,受天火而飞升成仙;三千年,渡生死情劫,要么封神,要么魂飞魄散。” 沈离不禁有些失望:“这么说,我娘是魂飞魄散了?” “大劫将近,我原想带她去凤藻台,她却说故土难离,执意不肯。我与她相争无果,便带着狐七负气离去。之后,便听说她遇难的消息。” 这种说法,她却不能认同:“这算不算抛妻弃子?” 他显然没想到她竟会用这个词,脸上满是诧异。 “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凤藻仙君刚解释了一句,却又放弃地叹了口气:“罢了,已经发生的事,再多辩解也是无用。” “你贵为‘仙君’,有这么大本事,你自己为何不来寻我?却只让他来找我?”沈离指着狐七,气鼓鼓地发难道。 “有些事乃命中注定,那道士欠你的,便需用这一世来还你。所谓命数,亦非是一己之力所能改变的。” “好,既是如此,你不欠我的,我也不欠你的,不如就此别过吧。” 沈离说着站起身来,径自向外走去,刚下了一级台阶,又停住脚步,转过头来说道:“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现在我已经长大,不再需要你了,以后也不必再见面了。” 说完,沈离竟是头也不回就走了,哪怕狐七在身后连声唤她,她也只管加快脚步,一心只想躲那两人远远的,能多远就多远。 一个人负气来到水边的假山后头躲藏起来。 面前宽阔的湖面波光闪闪,远远传来舞台上朦胧的歌声和乐声。此处十分僻静罕有人迹,边上那棵参天的大枣树她是认得的,当年慕白就是在这里将仙果丢给她吃了,她才有了今日的作威作福八面威风。 “神仙了不起吗?神仙就能说分就分、说好就好吗?” 沈离靠着粗壮的树干,双臂抱膝坐在草丛里,越想越是难过。做狐狸的时候便无依无靠,好歹身边还有个小道士相依为命,如今那道士成了仙再不愿相见,自己当真成了孤家寡人。 正当她眼泪快要掉下来的时候,忽听头顶上传来个声音:“啧啧啧,小狐崽子说话真是伤人啊!句句都像在往人心里扎刀子。” 沈离猛然抬头,见风神花烈正歪坐在树杈上,笑笑地望着自己,不由怒道:“你这人渣,居然背后偷听人说话!” “我不记得哪里有得罪过你吧?张口闭口叫我‘人渣’,神仙也是有脾气的喔。” 花烈飘身从树上下来,佯装生气的样子用手敲敲她的小脑袋。 沈离自觉有些理亏,小声解释道:“大家,都是这么传的嘛。” “眼见都未必为实,传闻你也敢信哪?我看你也像是读过书的,‘人言可畏’、‘众口铄金’这两个词,听过么?就只听人瞎传便下了定论,长脑子做什么使的?” 沈离点点头,老老实实道歉:“对不起。” 花烈的态度当即和缓下来:“这还像句话。” “可你干嘛偷听别人说话?” 花烈两手一摊:“我耳音太灵了不行吗?我方才一直就呆在这棵树上,你们讲话顺风飘进我耳朵里,我也不想啊!” 沈离也不知真假,只得点点头‘哦’了一声。 “虽然是你的家事,我既然听到了,就忍不住想插句嘴:你父亲自有他的苦衷,你不该那样跟他说话。” “我的事,才不用你管!” 沈离瞪起眼睛,转身就走。 “诶,这狐崽子的臭脾气……慕白是怎么忍了你一千来年啊?是人过的日子么?” 沈离身子一僵,又转过头来:“你认识武陵神君吗?” “认识啊。” 花烈点点头:“我这个人,虽无一官半职,但就是活得够久,所以知道的事情多、认识的人也多。” 沈离对天庭神仙的了解仅限于仙缘会上小仙女们的八卦,关于花烈的风流韵事早早就灌了满耳,却并不知道他具体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他官职到底能有多大。 “据说,你以前是在天上做官的?”沈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