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正事。” 狐七哀怨地“哦”了一声,只得又继续说道: “那些少爷小姐与寻常百姓不同,他们的交际圈子和接触的人都十分有限,活动范围和行踪并没有那么难调查。但是三大衙门却什么也查不着,这就很蹊跷了。与人结仇或是遇到歹人行凶是有可能的,但无论是绑票也好、遭人暗算也罢,是死是活总会有个消息!然而这案子奇就奇在一点线索也没有,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是不是怪得很?” “听你这么一说,确实有点奇怪。” 燕舒灵微微皱眉:“既然毫无线索,那我们又要从何查起呢?” “这倒不急。” 狐七笑眯眯地在她腿上蹭了蹭,讨好道:“这些江湖术士领赏心切,必会争先恐后地在京中四处查访。咱们不如先玩上几天,等他们查得差不多了再去截胡,岂不是省事?” 燕舒灵笑道:“就数你机灵。” “跟钱沾边儿的事,必须机灵!” —— 这日一早,徐夫人就出门跟粮行的帐房对帐去了。 沈离不好招惹的恶名头也绝非浪得虚名,她昨晚当真就去把正撒酒疯的沈啸林摁在地上痛揍一顿,结果今早酒醒,连床都下不来了。 说起二房这位大少爷,真真是个不学无术、一喝酒就觉得老子天下一第的废柴。 沈家二老爷沈文正的原配夫人早逝,按长幼顺序说这续弦夫人生的沈啸林行三,由于他同父异母的两位兄长都过继给了长房,他便成了二房的老大,自幼倍受宠爱,在家作威作福。 沈家规矩是长房长子继承家业。当初,长房家主沈文宪对徐昭情有独钟,而沈母一直反对,长房的婚事便耽搁了好几年。依着当地的规矩,长子不成婚,害得底下的弟弟妹妹也不能婚娶干等着。 徐昭是外乡人。 听说出身书香门弟,祖父、父亲都是在京中做过大官的,她是家中独女,许配的人家也是门当户对的官宦世家。只是她命苦,在成亲的当天遇一群山匪洗劫,夫君与匪寇相斗时丧了命,好好的一家人,就只有她与母亲逃了出来,到沈家庄投亲落脚。 兴许就是缘份,地主家的大少爷沈文宪,不知怎的偏就看中了这个人称克夫扫把星、又大自己三岁的寡妇,执意要娶回家做正妻,而且非她不娶。 当然,这门亲事最终还是成了,但沈家祖上“长子长孙”的规矩却被二爷破了——大少爷沈文宪和徐昭成亲时,二少爷沈文正虽然还没成亲,但私底下跟丫环生的儿子已经三岁、满地跑着叫爹娘,再也瞒不住了。 沈母最是个讲体面的,面对这两个不省心的儿子,只得让沈文正先娶了那丫环,然后把孩子过继给了长房,也勉强算是两全齐美了。后来,终于得了名分的二夫人也是命薄,生下沈啸海便撒手人寰。由于长房的徐昭一直没有生养,沈文正就把这个孩子也送去给了长房,当年便又另娶了位家世大抵相配、肤白貌美的姑娘做媳妇。 如今见心肝宝贝的少爷挨了打,这两口子一大清早就齐找上门来,把家主沈老爷堵在屋里一通数落,沈老爷实在糊弄不过,只得把沈离喊来挨骂。 但是今天的沈离十分反常,任那两口子一唱一喝直骂得口沫横飞,她不仅不回嘴,从头到尾竟是一个字也没有,装聋作哑、宛如面瘫。 吵架骂人这种事,如果始终都只有一方在吵嚷,必然是不能长久。尤其二老爷这种憨憨的农家汉子,心直嘴笨,那二太太也识不得几个字,骂来骂去横竖就那几句,不到半个时辰自己都觉得烦了,于是这场原本气势汹汹的兴师问罪,很快就在沈老爷无比良好的认错态度中草草收场。 沈老爷亲自把那两人送走,回来时发现刚才还一副死人相的沈离,这会儿竟是若无其事地歪在太师椅上咬着苹果,模样十分嚣张,不由怒道: “你这死丫头,平时嘴巴不是挺能说的吗?今天怎么哑巴了?” “跟两个狗屁不通的混人有什么好说的。” “你这臭小孩!” 沈老爷瞪起眼睛,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揪了起来:“说这种混账话,想造反啊你?那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连起码的尊重都没有?你的教养在哪里啊?平时那么多书都白读了吗?低头认个错有那么难吗?” “可我没错啊!” 沈离却淡淡道:“一个人是否值得尊重,不是看他活了多大岁数、有多少子女,而是应该看德行修养和学识吧?那么大年纪的两个人,蛮不讲理还说话难听,我一句都没回嘴,还不算有教养吗?” 沈老爷动作一滞,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当时气势就矮了半分,但仍是硬着头皮教训道:“打人就是不对!你娘说过,做人要讲道理,哪能随便就打人呢?” “爹,那憨货喝大了!连人都不认识了您还让我跟他讲理?……孟清意那么体面、那么知书达理的一个人,被他打成那样,当公婆的居然不管、还有脸上咱们屋里闹?真是不够臊的慌!” “……说的也是哦。” 沈老爷这么多年来‘宠妻狂魔’的名头果然不是白叫的。而且,他不光宠媳妇,更宠女儿——用他自己的话说,谁叫人家长得好看读书又多,还总是说话占理呢。 宠归宠,沈离虽然自小就顽皮,徐夫人管教也是极严。只不过教育方式可能有点特别:专横霸道可以,但是要讲理,不能无缘无故就欺负人;跟小盆友打架也可以,但是输了活该,自己惹的祸自己解决,不许玩赖更不许瞎告状。 老实说,沈文宪承认徐昭的本事确实很大。无论治家理财管理家丁还是经营田产打理生意,都能面面俱到且样样出色;教育孩子方面嘛,啸天、啸海、啸山三兄弟都算是出类拔萃的优秀,个个都是光宗耀祖的典范,全庄上下没有不夸赞的;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沈离这,画风就突然变得有点奇怪。 就比如现在—— 沈老爷看着若无其事啃苹果的沈离,莫名就觉得头大:讲理讲不过她,打架也没人打得过她,重点是,她似乎还觉得自己很有道理? 大清早就被沈文正两口子堵在屋里甩了那么多难听话,堂堂沈氏家主的颜面无存不说,要是被沈离这么简单轻巧的几句话就给说服了,岂不是显得很没面子? “打女人,确实是不对的。” 沈老爷低头琢磨半天,才又开口说道:“可是,打男人也不对啊!你读书多也不要蒙人!……你就说,今天如果是你娘在场,你还敢这么嚣张吗?” 沈离哼了一声:“我娘要在这,你看他们还敢这么嚣张地说话吗?他们也就是欺负我娘没在跟前,你又是个不明事理的糊涂虫,才故意来欺负我罢了!” “我糊涂?” 沈老爷听了不由气结:“你打人,你还有理了?!” “因为他该打啊!” 父女二人正在屋里掰扯不清,就听外头小丫鬟打起门帘,柔柔地朝屋里喊了一声:“二房少奶奶来了!” 才一愣神的工夫,就见孟清意已经抬腿进了屋,飘飘万福道:“大老爷好,阿离妹妹好。” 今日的她可不像昨天那般狼狈,发色油亮,梳得齐齐整整;一张俏脸略施粉黛,端庄淑雅,落落大方,神采奕奕的模样真真是判若两人。 沈离见了,心里也不由感慨:这么标致又满腹才学的好女子,竟是给了二房沈啸林那个糊涂酒鬼,也不知是她运气太差,还是二房运气太好。 沈老爷见状却是一头雾水:怎么,二房这是占了理、还要分两波分时段轮流来吵架不成? “我是来道谢的。” 孟清意不等沈老爷发问,笑吟吟地主动开口道:“昨天,多谢妹妹出手相助!这事原是我强人所难,连累妹妹白挨了我公公婆婆的骂,心里着实过意不去!今儿特意登门来道谢,也请大伯莫再为此事责怪妹妹,皆是因晚辈而起,与妹妹不相干的。” “啊?” 沈老爷愣了半晌,看看她,又看看沈离,心说老二这一家人真是有意思!前脚来把人臭骂一顿,后脚再让媳妇送个甜枣来哄哄? “嫂子客气了。” 沈离摆摆手,客气地说道:“昨听嫂子一番教诲,我才算知道什么叫‘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你放心,从今往后,别的事我管不了,嫂子的事就是我的事!那沈啸林以后要再敢犯浑,就算我治不了他,等我大哥回来也照样把他治服帖了!” 孟清意微微一笑:“多谢妹妹。他这才挨了顿好打,总算要消停几日了。” 当着沈老爷,旁的话也不好多说,她只客套几句,便再次施礼谢过,就退了出去。 沈离望着孟清意离去的背影,不由喃喃道:“没想到,她还挺讲义气的!怕我白挨顿骂心里委屈,居然专门跑来替我说话。” 沈老爷却是一头雾水:“你们俩,这搞的什么名堂?” 沈离感慨道:“真是同人不同命啊!爹爹有福气娶了个才女,全家飞黄腾达,短短十年就让沈家成了全省首富;那沈啸林也算是有福气的,娶了孟清意,她满腹经纶也算是个知书达礼的奇女子,可那败家崽怎么就一点长进也没有呢?” 沈老爷听了,不由笑骂道:“死丫头!你老爹我明明也是很优秀的好吗?” “优秀的贤内助吗?” “诶,这就好比鸿鹄与燕雀!各有各的长处,不分孰好孰坏。” 沈老爷笑道:“我承认我是个燕雀,如果没有遇到你娘,一辈子充其量也就是个地主富农的命,不会有什么更大的出息了;你娘则是志存高远的鸿鹄,被命运作弄折了双翼,才被我这燕雀捡了大便宜。” 他话锋一转,面带得意道:“不过呢,虽是鸿鹄,她也必须得靠我这燕雀相助才能重新振翅上天,不然就只能困在鸡窝里,被一群猪狗嘲笑。” “那你就不怕她伤好了便会飞走了?到时候丢下你这燕雀,去寻鸿鹄同类去?” “起初还真是有点怕,后来就不怕了。” 沈离白了他一眼,笑道:“那是不是还要感谢我?让你的鸿鹄从此有了牵绊、再也舍不得飞走,只好安安稳稳留在你这燕雀的窝里咯?” 沈老爷啐道:“你少臭美了!若要留住一个人的心,并不是要拴住她,而是要对她好——天下第一好那么好,宠得她再也离开不、也舍不得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