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七动作一滞,眨眨眼,也不知他何意,但既然是遇上了,就只得先上前规规矩矩地拱手施了个礼。 武陵神君也不知在此处站了多久,看到狐七也毫不意外,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瞧那意思:拿来。 狐七拧着眉头想了想,一脸不情愿,但还是磨磨蹭蹭地伸手去摸钱袋。 见他会错意,武陵神君怒道:“避水珠!” 狐七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并不是打劫,‘哦’了一声,将她刚挂到自己脖子上的东西摘下来,乖乖递给他。 慕白缓缓吐出口气,将那物件攥在掌心。但又一细想,就这么要过来似乎有点以大欺小,便将随身的一串珠子从腕上退下来,递给他。 那珠子一看就不是凡俗之物。虽然颜色看起来朴实无华,却蕴含一股强大而磅礴的灵力,怕是少说也有千把年的造化了,仙家灵物无疑。 “诶?” 狐七犹豫了一下,没敢接。 方才他将降魔杵讨回去,狐七尚能理解,那毕竟是他的东西嘛;可是,现在又换了一串珠子递给他又是几个意思啊?拿这个来换吗? “这是灵山菩提子,对你修行大有裨益。” 武陵神君见他迟疑,简单解释了一句:“你带着它,世间寻常的降妖之术便不能伤你,燕舒灵亦然。” 最后这句话显然十分称他的心意,狐七喜滋滋地接过来套到手腕上:“那就谢咯!” 慕白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然而狐七刚抬腿没走出几步,又突然站住:以他的辈分,随便能拿出手的东西必然是宝贝。狐狸老爹也说过,知恩要图报,不能白占人便宜。 想到这,狐七转回身,探头探脑地凑到他近前,小声道:“来都来了,就进去跟她打个招呼呗?” 慕白紧锁着眉头没说话,那表情:我的事,不用你管。 狐七眯起眼睛瞧着他:啧啧,传说中凡间资历最老的武神,威名远扬的武陵神君,如今站在人家房顶上偷偷观望——传出去像话嘛? 果然,一个‘情’字面前,管你是神仙还是妖怪,刚入仙门的菜鸡或是高高在上受人供奉的大神,皆是一样的。 就连声名显赫、威风八面的风神花烈,不也是舍弃了天庭的一切光环,在凡间游走寻觅千年,只为与情人的一个相遇,却始终求之不得…… 狐七刚感慨了一半,忽听脚下沈离的房间传来一阵轻响,只见她推开半扇窗棂,两手托腮坐在窗前,一脸无精打采,怏怏地望向院中。 慕白的视线,立刻落在她的身上,目光变得柔和,嘴角竟是微微上扬。 ——这家伙,专程跑来该不会是就为悄咪咪瞧上她一眼吧? 狐七站在一边,将慕白表情的微妙变化尽收眼底。心里一阵暗笑,却突然就冒出个念头来:如果我一脚将这老木头踢下去,两人见了面,会不会从此重修旧好?这两人若是好了,那赵肃是不是就不用被逼着当皇帝、燕舒灵也可妥妥地交了差功成身退,岂不两全其美? 啧,那我这岂不是神来之脚啊!这得积多大德啊…… 正当狐七打定主意跃跃欲试时,不知哪里飞来一只蜜蜂,在她眼前一晃,转了一圈便落在窗前花瓶里插的一朵火红的玫瑰上。 沈离发觉,迅速起身躲进里屋,从两人视线中消失。 佳人突然消失不见,慕白惋惜地叹了口气,转过头来见狐七竟然还在,不由一皱眉:“你还没走?” 狐七尴尬地咳了一声,把刚刚抬起的腿又收了回来,退了半步,僵硬地笑了笑。 凭着慕白对狐狸精这种生物长达一千多年的观察和了解,这小崽子心里绝对没憋什么好事。 然而还不及发问,又听脚下传来‘啪’的一声,两人循声再次望去:见花瓶倒在桌上,沈离手中拿着个纸卷,刚才那只蜜蜂已变成了尸体粘在窗框上——想必是一击毙命。 沈离将手中的纸卷一丢,鼓起小嘴来一吹,那小东西便滚了滚,落到屋外的地上。 虽然略显暴力,倒也符合她一贯的作风,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只是,末了她自言自语道: “哼,慕白!早晚你的下场也是如此!” “……” 慕白的脸瞬间就青了。 狐七强忍住笑,丢下句“保重”便抽身而走。刚腾云飞出不远,慕白便听到他魔性而放浪的笑声从云端深处传来。 ——唉,这烦人的小狐崽子。 —— 京城。 小狐狸坐在桌子上,把百宝囊里元宝一股脑全抖了出来,堆得如小山一般。 燕舒灵不由扬扬眉梢: “本事不小嘛!才这么会儿工夫,就搞来这么多银子。——偷的?” 狐七拔了拔胸脯,很气愤地大声说道:“不是!” 燕舒灵点点头,用指尖拨了拨那些大小不一、成色也不一而同的元宝,将最大的一个拿在手里掂了掂: “哪来的?” “借的!” 九条小尾巴齐摇,顿觉眼花缭乱。 “刚才我卜了一卦,赵肃已经不在京城了。” 燕舒灵眯起眼睛:“听说,今天上午就只有沈记粮行的马车出了城。不知道,那个‘沈’,跟你这个‘沈’,会不会有什么关系啊?” 她晃了晃手里的银两,只见那元宝底部方方正正地印着一个“沈”字。 “你怀疑我?!” “你就不想解释一下吗?” 燕舒灵的语气仍是十分和缓,并不像是发难,狐七却哼了一声,从桌上跳下来往门口走去。 “哪去啊?” 狐七忿忿地走到门口,站住,往地上一趴,将小脑袋搁在门槛上,不动了。 “?” 燕舒灵不明所以,问道:“这是几个意思啊?” “没意思,我不想活了。……劳驾你过来把门关上,夹死我算了。” 燕舒灵忍俊不禁,却勉强捂嘴不笑出声,起身来到他身边,低头看他那副视死如归的样子,猛然觉得那对耷拉下来的小耳朵竟有几分可爱: “……脾气还挺大。” “哼。” 狐七闭着眼,心想着也不知她是要踢自己出门、还是真的打算关门夹他脑袋? 燕舒灵倚在门边,笑笑地看了他一会儿,最终还是弯腰拎起他的脖子、将他提到半空:“有什么关系嘛?就算你是赵肃一伙的,又能怎么样呢?” “诶?” 四爪离地的狐七睁开眼,疑惑地看着她。 燕舒灵又道:“他此时离开京城是件好事!你想啊,他这一走,既能逃过一劫保住性命,又可暂时免去赵央或是赵腾的杀心,少添些杀业,岂不两全其美?” “嗯……” 狐七看她笑得坦然,不像在说反话。 燕舒灵极为自然地将他抱在怀里,顺手将门关好,又回到屋里主位坐下。 受宠若惊的狐七简直要喜极而泣了。 然而他刚高兴了一半,忽觉眼前光线一暗,似是有什么东西降下落入院中。狐七警觉地竖起耳朵,刚想提醒燕舒灵防备,便觉她的手在自己脑袋上轻轻按了一下,似乎是在示意他不要作声。 片刻,就见一团黑雾般的影子在门前一晃,整间屋子立刻就黑了下来。 燕舒灵的门外是设有仙障的,那东西似乎并不受阻挡,竟是穿门而入,裹挟着一股劲风在屋里打了个转,震得门窗一阵乱响,最终于正中站定。 看上去,来头不小。 狐七被她护在怀里,忍不住伸长脖子嗅了嗅,却是什么也没嗅到。 正在疑惑,只见那团黑雾渐渐散去,竟是现出一个佝偻老太太的身形来:看上去年过七旬,披着身黑袍,拄了个比她个头还高的黑木拐杖;灰白掺半的头发盘在头顶上挽了个碗口大的髻,发间掺杂无数彩色的布条和珠子装饰;后脑则戴了个巨大而精巧的月牙状银饰,分别从耳侧垂下长长的两串,皆是挂满了布条、珠子、银片、兽牙等物。 这扮相太过怪异,一看就知不是中原人,八成是善用邪术的蛮夷神婆。那张半隐于黑暗中的脸孔上满是皱纹,始终挂着阴恻恻的笑容,让人看一眼便觉发怵。 “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燕舒灵仍是稳如泰山,不动声色地问道。 “老朽乃是江西大瑶山,九真封天。” 那人的声音跟相貌倒是很搭,尖锐而阴仄,诡异又飘忽,仿佛来自地狱一般。 无论是地名还是人名狐七都没听过,燕舒灵却是有所耳闻。 十万大山中瑶寨众多,据说山寨里巫医所用之术与中土大相径庭,南疆之地十分盛行蛊术,常被中原修仙正道称为邪术——邪不邪的嘛,没亲眼见过就不好妄下定论,十分吊诡倒是真的。况且,中原人口中所谓正道,在人家那里说不定也被称为邪术呢。 武陵神君教育弟子时,常说做人应当虚怀若谷、广纳百川,人家信的神仙你可以不信,但起码的尊重还是要有的。 狐七此时已被她这幻术给唬住了,吓得不敢作声;而燕舒灵表情没什么变化,微微颔首:“幸会。不知尊驾有何指教?” 九真封天又是一阵阴笑,那笑声听得人脊梁发麻。 “都说武陵观是中原道家的驱魔祖师,如今一见,不过如此。” 狐七抬头看看她,——不是吧,这都能忍? 燕舒灵没有接话,九真封天冷笑一阵,便又说道:“世子重金请你来做国师,你就真拿自己当成尊菩萨、高高供起来了?赵肃如今已混出城去了,这么大事你竟是毫无觉察?” 燕舒灵始终淡淡地看着她,纤细的指尖在狐七雪白光滑的皮毛间轻轻摩挲。 “知道又怎样?” 燕舒灵勾勾唇角,试探道:“若依着您意思呢?” 这句话似乎是激怒了她,九真封天突然以拐触地,黑木的拐杖重重击打在青石砖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当时便将巴掌厚的青砖砸碎数块。同时,围绕在她身边的黑雾渐浓,旋风般在她周身盘旋,夹杂着雷鸣电闪,场面十分骇人。 狐七行走江湖多年,却也未见过这种邪门的法术,顿时如临大敌般直起身子,紧张地连脑后和背上的鬣毛都竖了起来,对那神婆怒目相向,像是随时就要扑上去一般。 燕舒灵*的手看似不经意在他身上拍了拍,低声道:“是幻术。” 狐七闻眼一愣,眨眨眼,顿时恍然大悟:对哦!燕舒灵法力高强,她设下的仙障如铜墙铁壁一般,岂是那么容易破去的?怪不得从那神婆进门开始就觉察不出一丝妖气,甚至连活人的生气也是一丝皆无,原来只是吓唬人的幻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