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城隍庙不到三百米的李家阁楼上。 一个二十八九岁的壮汉,规规矩矩的站在干瘦的少年身后。 这个壮汉就是平矿赫赫有名的狠人,李苗,也就是黑胖子辉子嘴中的李大炮。 此人很有天赋,不到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阴阳合灵了。还跟着当年一个湘西逃难过来的瞎子,学过些本事。而且他从小就在街面上混,笼了一大票大大小小的混子在身边。他为人豪爽,从不重小财,出手则狠辣,动则重伤至残。 不到十八岁时,就俨然是平矿叫得响名号的大混子。在那个年头,在平矿也算得上是个人物。手下有好几十号兄弟跟着混饭吃,每次出门五六人拥着。走在路上,人见到他怎么着也称呼一声李爷。 可惜好景不长,平成二十四年,全国性严打。一夜之间,平矿大大小小能叫的上名号的混子都一网打尽。 李苗也难逃法网,本以为这一生就这样结束了,最终也就是首上一刀。 没想到他碰到了人生中的贵人,也就是被矿上人称笑脸佛的洛邑李家的老二。 李老二把他弄出来,改了一个名字,就叫李大炮,然后把他安排在开拓区上班。自此之后他老实了七八年。 直到前年矿上塌方,死了近十人。事情出后,家属闹得很大。后来就是李大炮去收尾的。听说一人就赔偿了两千块赔偿金这事就算过去了。 这事流传版本很多,没有人知道他具体是怎么操作的。但是大家都认为他用了些不见光的手段。 就因为这件事情,他一下子就被提拔为开拓区一区副区长。 站在李大炮前面的干瘦少年,是李家小字辈的老三,也就是李老二的侄子。 人看上去一脸蜡黄,嘴唇乌青。不时还咳嗽两声,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而且他带着一副厚框的眼镜,眼镜很大显得脸很小,脸颊内陷,像是有两块肉被硬削去似的。骨骼感明显,一副刻薄寡恩的样子。 他举着望远镜,从李家阁楼之上一直看向城隍庙的位置。他嘴巴里面一直念叨着什么,如果仔细听的话。能清楚的听到他在复述近三百米城隍庙门外东方和谢七爷的对话。 看了一会后,他又接着咳嗽几声,咳得十分大声。咳到后面,就连手上的望远镜都有些拿不住了。可是他的手却一直死死的握住望远镜,嘴里竟然还在复述城隍庙门口的对话。 一直站在他身后规规矩矩的李大炮,眼中充满了欣赏的目光。 李家的这个少爷,还真是个不让人失望的角色。有胆子把手伸到赣西萍水来,洛邑李家还是有几分不凡的。不管是李笑脸佛李二爷还是这位李家病秧子的三少爷都是狠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姓李的少年,一直看到谢七爷和范八爷消失后,才把望远镜放下。放下望远镜的时候,死命的咳嗽几声,吐了一口带血的痰在地上。李大炮刚忙上前,少年摆摆手,避过身去,自己从兜里拿出一块手绢擦了擦嘴,整理一下头发,然后回过身来开口说道。 “老太太情绪还好吧?” 姓李的少年,说话柔却粘连,好像还是有口痰在嘴里的感觉,说话的时候含糊不清,让人很难受。 李大炮要仔细听才能听清楚。 “三少爷放心,我妈没有问题的。” 姓李的少年,手推了一下眼睛,头轻轻的摇动一下,显然不太相信。 “李哥,有些事情不要掉以轻心,怎么说,那也毕竟是她亲生女儿。” 李大炮咧嘴笑开,神情透出一丝残酷道。 “三少爷,死了的李家人,已经不是李家人了。” 姓李的少年看到李大炮的表情,微微点头。忍不住又咳嗽几声,而且越咳越大声,止都止不住。他的手不自觉就摸向衣服上口袋,要伸进去的时候迟疑了一秒钟,拿出一片药片,迅速放进嘴里,然后闭上眼睛憋着气。 李大炮迅速去倒了杯水,端到他面前。姓李的少年,过了有一分多钟才拿起水杯喝了一口。一口水下去,少年的脸色竟然变好不少,就连嘴唇颜色也看上去红润点。 李大炮看到这药效果竟然这么明显,想到老妈的久咳之症,有心问一下,不过话到嘴边却憋回去了。 李姓少年喝完水后,就一直闭着眼睛静静地坐着,只是没有在憋气。几分钟内他一声也没咳,而且脸色越来越好,甚至你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他凹陷下去脸颊都充盈了一点。 “李哥,我其实一直有点好奇。你是怎么说服老太太做这个局的?老人家应该下不了这个狠心的。” 李姓少年睁开眼睛开口说话,这次他的声音又变了。字语很清楚,语气变得轻细尖快。李大炮心里一下就联想到山里遇到的蛇吐信的样子。 李大炮不禁打了个冷颤,回答问题的时候,人也变得谨慎了。 “我妈出生在湘西山里,家里五个小孩,她是老大。不到十岁的时候,外公和别的村子里面的人抢水源。被人活活打死,扔尸在山涧里面。外婆抹黑去收尸,被山里的妖兽咬死了。后来她带着弟弟妹妹在村子里面活了两年,受不了苦了。就把四个弟弟妹妹全买到过路的人贩子。自己带着八百块钱,跟着一队勘探队来到矿山。十六岁的时候,被勘探队队长的老婆,当众打到流产。那个时候,名声臭了,在矿上寸步难行。她又舍不得离开矿山,所以不得不嫁给我爹这个窝囊废。她从小跟我说,如果我以后不能出息,让她过的风风光光的话。她就要把我在粪坑里面溺死。所以不要说,这次我妹妹只是死后被做一个局,就算她活着,这个局该做还是会做。我妈从小就不喜欢她,说她太像我爸,丢人。” 李姓少年听到李大炮说话有些越来越高,眼神里面出现一丝玩味的笑意。 “听说你爸,在我二叔手下的做会计?” 李大炮自己也觉得有些失态,眯着眼睛摸了摸自己的头,笑得那叫一个憨厚。 “是啊,承蒙二爷看得起,跟着二爷在做账。他人老实,怕事,没什么出息。二爷也是看着我的面子上,让他吃口饭。” 李姓少年笑笑,不可置否道。 “你父亲叫什么名字来着?” “巨春树。” 李姓少年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愣了一下,巨春树好特别的名字,好像听谁提起过。 “你父亲姓巨,你姓李,看来你是和你妈姓?” 李大炮点头道。 “是的。” “姓李好,也算和我是个本家姓。而且你确实是和你妈更像一些。” 李大炮憨憨的笑道。 “哪敢和洛邑李家高攀,不过李姓确实合适我一些。” “听说你现在在开拓区一区任职区长?” “呵呵,副区长,副区长。都是承蒙二爷照顾,才有的今天,不然我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粗人哪能有今天。” “今天这事,我跟二叔商量过了。估计你那副字马上是可以去掉的。今天就提前恭喜了,李区长。” 李大炮一愣,脸上笑容一下裂开,看上去比刚才要真诚的多。 “谢谢三少爷,以后有事找我李大炮办,一定肝脑涂地。我就是咱李家的一条狗,让我咬谁就咬,咬住了就绝不松口。” 李姓少年没有接李大炮的话,而是转身用望远镜又看了一眼城隍庙的位置。刘家的那个叫东方的小子,正在和庙祝吴老四聊着天。李姓少年冷笑一声。 “李哥,我们下去吧,这边的好戏,看来是开不了锣了。刘家在萍水这边的根基看来是真的很深,就连阴司也要冒着风险给他刘家送去几分人情。盯住刘家的刘长生,我要好好跟他玩玩。看看他们刘家到底有什么了不起,敢看不起我们洛邑李家。” 李大炮迅速开门,弯身让李姓少年先走。 李姓少年一步走过李大炮,忽然又停了下来,仔细看着李大炮的脸。 这张脸如此熟悉,不应该啊。李姓少年天生脸盲,一般来说只有重要的人自己才会下意识的去记住。 李姓少年努力回想一下,终于想起来了。巨春树,怪不得这个名字这么熟悉。 这个名字他听过二叔提过两次。 一次是两年前祖屋里面,老爷子当时有想让二叔离开萍水回洛邑的打算,当时老爷子当着他的面问二叔。 “老二,家里这边可能有些事情要你回来处理。我打算把你从萍水调回洛邑,那边有什么人才,你要是放不下的话你自己就要早做打算了。我跟老张头谈过,他说他能确定帮你的只有一个名额。你回去考虑一下,早点答复我。” 当时二叔瞬间答道。 “不用考虑,我只要巨春树。” 第二次的时候,是自己刚来萍水的时候。有个一点都不起眼的老头跟着二叔接车。他一下火车,二叔就介绍了那人。 “他叫巨春树。” 李姓少年,感觉有些东西连起来了。而这些东西,现在看起来竟然是那么的好笑。 一个看不起自己父亲的儿子,被父亲庇护。一个看不起老公的老婆,也不知道自己老公的本事。 怪不得二叔出门时还交代自己。 “见见他们做事的手段,不要学习他们做人的心性。眼前的东西,容易一叶蔽目。” 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