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宏烨重返北衙禁军,顿时欢声雷动,于校场之上将校士卒齐至,铠甲鲜明,旗帜飘扬。 副将亲自为南宫宏烨换上白色盔甲,南宫宏烨散乱的长发拢起,两鬓已经微霜,不禁开始感叹逝者如斯。 南宫宏烨迈出营帐,走向校场,一时间校场将校士卒神情严肃,高高昂起头颅,没有宽慰的言语,没有过多的语言,只是用昂扬的战意欢迎将军归来。 南城,永平坊内,轧荦山麾下残部齐聚,如今不论突厥骑军也罢,胡人禁军也罢,主力皆已覆灭,而围攻平康坊挹翠楼的副将李归仁带着原先手底下剩下的五千精锐胡骑,再加上军心涣散的南衙禁军之中收拢的一万余逃兵。 如今,永平坊内精锐士卒不过一万五千余,而长安城内的胡人纷纷涌入永平坊,一时间永平坊人满为患。 李归仁当机立断,立即在胡人之中选取精壮之士,趁机打开武库,又拉起两万余士卒,据守永平、永和和常安三坊,互为犄角,加快构筑工事,以防汉人来袭。 长安经此大乱,对胡人必将打开杀戒,胡人听闻李归仁占据了永平、永和、常安三坊,都是大车、小车,拖家带口,浩浩荡荡涌入三坊之中。一时间,城南三坊已经聚集了十余万胡人。 李归仁亲自率领五千精锐扼守永平坊,指挥胡人民夫垒土筑城,老弱妇孺躲在阴暗潮湿的民房内,将为数不多的粮食聚集起来,由李归仁统一分配。 李归仁登上新筑的城头,看着南城的一片荒芜,长安地势东高西低,往往达官显贵皆住东城,而且长安的房价越是靠近皇城越昂贵,因此在西城南部的永平、永和、常安三坊是长安的郊区,贫苦百姓大多居于此处,而且这三坊胡人百姓较多,也是李归仁选择占据此处的缘由。 李归仁忧心忡忡,他聚拢胡人占据三坊只为争取与汉人讨价还价的筹码,如今汉人敌视胡人的情绪已经达到了巅峰,长安人都知道了轧荦山亲手布置了星海血咒,差点毁灭了长安。 纵然罪魁祸首是唐王,但是唐王已逝,长安的百姓们必将怒火倾泻在残余的胡人身上。 不出意外,若李归仁不将胡人汇聚再一起,长安必将陷入汉人与胡人的相互仇杀,而过不了多久,将会有民间械斗变成军队单方面的屠杀。 长安北衙六军皆是精锐的部队,虽然人数不过六万人,但是面对手无寸铁的胡人平民,十余万胡人一夜之间恐怕皆要成为刀下亡魂。 李归仁心知自己绝不是汉人士卒的对手,自己手下真正的精锐不过一万五千余,而临时拼凑的两万余士卒哪里有战力,不过是充当民夫罢了。 南北禁军一旦聚拢,便是十余万精锐甲兵,李归仁如何抵御得了,但是他决不能让这些无辜百姓们惨死,他要用自己手上的战刀为胡人妇孺取得谈判的机会。 如今长安朝局纷乱,李氏王族已经失去民心,而拯救长安的那名谪仙人威望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长安百姓民心所向,若是那名谪仙人愿意现身,登高一呼,恐怕长安王位唾手可得。 而长安的旧官僚哪里愿意坐看外来人窃取了唐国的王权,两者相争,李归仁手上的甲兵也就有了谈判的筹码。这是李归仁最愿意看到的景象,若是汉人齐心,一夜之间朝局便稳固了,恐怕长安的胡人宿命必将悲惨。 李密在来回踱步,眉头紧锁,年轻的背影仿佛一夜间就佝偻了不少,不多时便走到门口叫来小吏,一道道命令自刑部传出。 王宫之中,妇孺们早都大惊失措。 最是德高望重的太妃娘娘站了出来,立即命人封闭宫门,宫内侍卫、宦官皆披甲枕戈待旦。太妃娘娘命人将太子妃叫来,并让太子妃将豫儿带来。 太子妃慌慌张张带着不过两岁余的李豫,一同去面见太妃,太子生前并不受唐王恩宠,又见父王一日杀三王,在太子之位上更是胆战心惊、如履薄冰,因此太子妃行事也极为谨慎,如今长安遭此大乱,太子妃不求王位落在豫儿头上,只求孤苦伶仃的娘俩可以平平安安,为太子留存血脉。 不过,太子妃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她知道如今王室失德,为长安百姓所唾弃,但是唯有同样无辜命丧玄都观的太子遗孤才有机会登上王位。 唐王的过错,却非太子之过,太子已经身死,而国不可一日无君,有谁比豫儿更合适? 南宫宏烨亲率两万精锐骑军直奔南衙禁军,如今南衙禁军早已是一锅粥般杂乱无章,此时见南宫宏烨一袭白衣宛如战神一般突入营帐,顿时,南衙禁军的汉人士卒皆纷纷弃刀,夹道相迎。 南宫宏烨策马登上高处,见南衙禁军已经束手就擒,怒斥道:“都给我把刀捡起来,长安禁军宁死也绝不卸甲弃刀。此时此刻长安需要你们的力量,穿上铠甲、捡起战刀,听我将令。” 卸甲弃刀的南衙禁军听闻南宫将军仍旧相信自己,纷纷附和道:“诺,愿听将军号令。” 南宫宏烨留下心腹将校收编南衙禁军,此时南衙禁军已经无一胡人,而南衙禁军对轧荦山的痛恨远胜过北衙禁军,毕竟于军人而言荣誉最为重要,轧荦山亲手将南衙禁军的荣耀踩在脚下,从此他们背上了谋反的罪名,再也不能在长安百姓面前、甚至在自己妻儿老小前抬起头来。 短短一日,南宫宏烨收编了南衙禁军,而听闻胡人军队盘踞在永平、永和、常安三坊,为防三坊胡人甲兵祸乱长安,南宫宏烨立即调来五万北衙禁军和三万南衙禁军将城南三坊围得水泄不通。 李密亲自前往王宫面见太妃娘娘,此时,长安最缺的就是主心骨,庆幸南宫宏烨被羁押在刑部大牢,若是南宫宏烨并未获罪被关押,恐怕此时长安将更加纷乱,中下层将校各自统兵,稍有不慎就是乱兵厮杀的局面。 南宫宏烨是长安当之无愧的军神,也是稳定军心的关键所在。 而文官就要看李密的韬略了,如何重新聚拢长安的民心,让受损极其严重的各个衙门重新恢复如常,这是极为严峻的考验。若李密迈不过这道坎,他终究只是储相而已,还成不了文官领袖,若是跨过了这道坎,李密就是长安当之无愧的宰相,长安未来二十年的庙堂就系于他一人之手。 守卫长乐门的侍卫眼见一名文官缓步走到宫门前,缓缓跪下,朗声道:“刑部侍郎李密觐见太妃娘娘。” 侍卫只能立即通报,忽然,换了一身干净青衫的徐天然飘然落下,夹起李密纵身一跃,翻过高大的宫门,直奔太妃娘娘寝宫。 整座宫城的“刺客”声此起彼伏。 李密平静道:“你就是那个谪仙人?” “老子有名有姓,姓徐名天然。” “你带我进宫有何企图?” “自是有要事商议,难不成还贪图你的美色?” 李密如今身不由己,倒也不惊慌,沉声道:“你若觊觎王位,还要问我答不答应?” “就凭你?我一松手你就摔成一滩肉泥。” 忽然,天际有一袭白衣揽着一名绝美的女子紧随在徐天然身后,李密眼尖,认出了那名绝色女子是玉真公主。 徐天然脸上透着一抹坏笑,在屋顶借力一蹬,又高高跃起,这把手无缚鸡之力的李密折腾得够呛,差点吐了。 吴清风哪里能像徐天然那般不懂怜香惜玉,两人的距离就被拉开了不少,不过吴清风转念一想,那小子也没有香玉可惜。 不多时,徐天然一脚踢开了太妃寝宫的大门,太妃猛然站起,斥责道:“何人胆敢闯入后宫。” 徐天然扔下已经头晕眼花的李密,李密瘫倒在地上一阵干呕,说不出话来。 不久,吴清风轻巧落地,一袭宫装的玉真公主步入宫门,向太妃施了个万福,轻声道:“玉真见过太妃娘娘。” 太妃见了玉真,又见两个来历不明之人,稍作联想就知道这两人其中一人便是那名声音出现在脑海里的谪仙人,一时间太妃娘娘眉头紧皱,而太子妃泪眼婆娑,紧紧护着怀里的豫儿。 玉真跟长得粉雕玉琢的李豫眨了眨眼睛,笑道:“豫儿,叫姑姑。” 太子妃以为玉真是带人夺权来了,内心恐惧不已,赶紧说道:“豫儿,还不叫姑姑。” 李豫倒是不怕玉真,奶声奶气道:“姑姑。”然后,挣脱了太子妃的怀抱,径直奔向了玉真的怀里。 太子妃又惊又怕。 太妃娘娘说道:“玉真,你是要造反吗?闯入后宫,又要挟持大唐新帝,居心何在?” 玉真对这座腐朽的奢华后宫早已彻底心生绝望了,身居高位的太妃早年失势,如今借着长安大乱想要重新执掌大权,把李豫推上王位,她就要垂帘听政,而太子妃不愿让李豫登上王位,生怕如今朝局大变,贸然登基可是要丢了性命。 而且,太子妃也知道太妃的野心,她不愿豫儿成为一个傀儡君主,宁可不要荣华富贵,成为平民,只求一生平安。 就在争执不下之时,徐天然和吴清风来了,带来了长安硕果仅存的从三品刑部侍郎和立下大功的玉真公主。 玉真反问道:“太妃娘娘,你急着将豫儿推上王位,又居心何在?” 太妃娘娘冷笑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哀家是为唐国江山社稷着想,如今唐王驾崩,太子薨逝,若不及早立新君,如何稳固朝局?” 玉真浅笑道:“如今长安皆知父王为祸长安,百姓心中对王室皆心存怨恨,你却不顾民心向背,只为一己之私而强行将豫儿推上王位,可曾考虑过后果。” 太妃娘娘哑口无言。 玉真平静道:“如今,轧荦山部将李归仁聚拢胡人占据南城三坊,与朝廷分庭抗礼,南宫将军正在领兵平叛。而今长安民怨沸腾,民愤未平,你不顾长安局势,一心谋划只为垂帘听政,还有脸面在此胡言乱语。” 太妃娘娘脸色铁青,怒目圆睁,气急败坏道:“你这小婊子就带着两个外人来篡权夺位吗?” 徐天然一听,看来这位太妃娘娘可不是善茬,一脸坏笑道:“王位我们不在意,不过,我们是来讨赏来了。” 太妃娘娘不屑道:“果然是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什么谪仙人,我看是某人偷情的野汉子吧。” 玉真也不生气,抱着豫儿,将太子妃扶起,让她落座,将豫儿交到太子妃手中。 玉真平静道:“太子妃,江山定是要交到豫儿手中,但是不可急于一时,如今李侍郎也在,南宫将军乃忠心耿耿的股肱之臣,若他们愿意拥立豫儿登上王位,豫儿这个王位便稳固了,嫂嫂大可不必担心。” 太子妃深明大义,问道:“李侍郎,我们孤儿寡母,江山社稷就要靠你和南宫将军了。” 李密下跪叩首道:“微臣前来就是拥立太孙而来,不过登基之事急不得,需太子妃以太孙名义下个罪己诏,以平民愤,待南宫将军荡平了南城叛乱,唐国朝局就算稳定下来了。” 太子妃起身,怀抱着李豫,向李豫使了个万福,“拜托李侍郎了。” 李密哪里受过这般荣宠,立即匍匐在地上,“太子妃,微臣受不得这般大礼。” 吴清风仗剑守着门口,门外宦官不敢轻举妄动,徐天然挑了挑眉道:“咱的封赏呢?” 玉真噗嗤一笑,这一袭青衫为何明明是心地极好之人,为何总是故意摆出一副小人模样令人生厌呢? 太子妃自是不知如何应对,而太妃娘娘已经出局了,轮不到她来垂帘听政,而李密不过是从三品侍郎,哪里轮到他开口,只能是玉真笑问道:“徐仙人、吴仙人救了长安城,讨封赏是应该的,不知徐仙人和吴仙人想要什么封赏?不知赏赐两位仙人为唐国一品国师,如何?” 徐天然摇了摇头,这把李密惊到了,唐国立国数百年从未有一品国师,若是这俩谪仙人狮子大开口,自己回头一定要想办法除掉这隐患。 徐天然瞪了一眼在心里盘算背后捅刀子的李密,仿佛在警告他,李密竟然一瞬间有些惊慌,似乎一股刺骨的冰凉杀意袭来,难道他看穿了自己的心心思? 徐天然微笑道:“在下求几座宅子,三进足矣。” 此言一出,众人皆松了一口气,唯有玉真俏皮微笑,她早就知道他们所求为何物,只是此时此景,她怎么也忍不住笑弯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