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宏烨冷哼了一声,“不过小小书童大言不惭,你来说说看。” 徐天然沉声道:“长安流传有怪物作祟,为祸长安,这些流言蜚语出自右相派系官员制造的流言,莫说平民百姓,便是英明的唐王也怕流言,三人成虎,如今右相坐实了流言就是为了对左相一派出手,而突破口就是北衙禁军统领。当今庙堂王上流连后宫,右相专权,排除异己无所不用其极,将军府在风口浪尖,稍有疏漏便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但,请问将军,这是公子的错吗?” 徐天然一席话让南宫宏烨眼前一亮,原以为不过带着白儿四处胡闹的书童竟然有这番见解,是个人才。南宫宏烨自然知道这一切不是白儿的错,但是在庙堂的漩涡之中,哪里有对错,唯有胜败。 南宫千白听了徐天然一席话,这些道理他都知道,如今难得爹愿意静心听徐天然说话,趁热打铁道:“爹,其实道理我都懂,你认为我们在胡闹,但是我们一直在调查玄都观,这次普天大醮绝对是一场大阴谋,若无法提前得知做出应对之策,恐怕不是南宫氏的灾祸,更是长安百万百姓的灾祸。” 南宫宏烨看着不谙世事的儿子,一直以来都在将军府的温室成长的花朵,竟然绽放出铿锵的玫瑰。南宫宏烨头一次认认真真看了一眼在他眼里未曾长大的独子和两个来历不明的书童。 南宫宏烨沉声问道:“你们俩究竟是何人?” 徐天然平静答道:“我们是谪仙人,为解救苍生而来。” 吴清风忍着笑,虽说姓徐的说的是实话,但谁能相信他呢? 徐天然想起颜令宾的言语,信不信由他,但徐天然确实隐隐察觉长安的变故,仿佛有一股危险的气息在悄然靠近,他需要更多的臂助,若连身在局中的南宫宏烨都不能相助,何来胜算? 南宫宏烨瞪大了眼睛,“你们是坠落在荐福寺的那俩人?” 南宫宏烨是北衙六军统领,自然知道发生在荐福寺的事情,两个从天而降的谪仙人下落不明,没想到就潜藏在自己家中,或许他们身上真是为解救长安而来。危机的感觉南宫宏烨早早就闻到了,原本普天大醮是自己的北衙六军保卫王上,临时换成了南衙禁军,事情越来越蹊跷。 南宫宏烨一直以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轧荦山是突厥人,怎么能成为大唐将军,而且掌握了半数守卫京城的半数力量。北衙禁军是守卫宫城,是长安城中最精锐的部队,而南衙禁军虽然人数更多,却是守卫南城,装备和实力都远逊北衙禁军。但是,南宫宏烨曾经派人偷偷打探,听闻轧荦山在南衙禁军之中威望甚高,重用胡将,如今南衙禁军俨然只听轧荦山的将令而不听唐王之命。 南宫宏烨细思极恐,若南衙禁军反叛,恐怕长安城就是一阵血雨腥风,北衙六军再强,人数逊色南衙十二卫,若轧荦山真是深得南衙禁军军心,一旦长安内乱,大唐国祚危矣。 南宫千白思索半刻,说出令人震惊的话,“爹,经过我和他们的数次推演,普天大醮将会把矛盾直指将军府,一旦将您打垮,林相失了北衙六军的臂助,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遇见蛮不讲理的大兵,可就回天无力了。而半年前,朱雀大街上那次偷袭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便是为了制造流言蜚语,让我成为整个长安的敌人,若爹护着我,到时候整个将军府都会获罪,便是爹舍弃了我,过不了多久,爹就会被调岗,不出意外将会成为徒有虚衔的文官,到时候李相的亲信接过北衙禁军统领之位,后果就真的不堪设想了。” 南宫宏烨端着茶杯的双手都有些颤抖,他只是一介武夫,虽察觉到危险在靠近,但没想到危险离自己如此之近,且如此汹涌,一旦李甫林计谋得逞,丢官事小,举族皆没也罢,长安恐怕真的万劫不复了。 徐天然补充道:“这是我们这几个月来推演出来的,虽不敢说有十成把握,但综合诸多方面情报,有七八成可能右相会借普天大醮剪除南宫氏。” 南宫宏烨气沉丹田,平复了心境,沉声道:“可有对策?” 南宫千白摇摇头,冷静道:“不能得知对手的全盘计划就无法制定反击之策,不过如今的重点突破口便是玄都观和轧荦山。玄都观牵扯必不浅,听闻闭关多年的逍遥道人出关,是整座天下唯一一人能破镜飞升之人。逍遥道人擅长道门阵法,此次出关关系必然不浅。如今整座玄都观防备极严,难以渗透,而且轧荦山几次三番出现在玄都观,若能探得其中详细计划,就能将他们合谋的罪证上达天听,唐王哪里能容忍李甫林、柳国忠之流将手伸向禁军和玄都观,如此方有机会扳倒奸相李甫林。” 南宫宏烨知道这或许是唯一的办法,但想要做到极难,叹息道:“如果无法取得罪证,我们就要束手就擒吗?” 千白眼眸闪烁着明亮的光芒道:“危急时刻孩儿自有办法化解,还望爹放心。” 徐天然和吴清风背过身去,流露出黯然的神色,因为他们知道,真到了绝境,千白唯有自裁,了解了自己性命,就再也没有把柄被李甫林抓住,才能保住南宫宏烨的位置,让反抗右相的实力得以保存。 而这最终的抉择,千白不许徐天然和吴清风与任何人提及。偌大的长安城,繁华富庶的背后暗藏危机,百姓的心中想的是如何多挣几贯钱,可以租好一点的房子,每月能多吃一两次肉,庙堂于百姓而言天高太远了,虽然一旦灾祸来临他们才是最大的受害者,但有时候他们的单纯和短浅又会沦为恶人的工具,亲手将美好的日子毁灭。 老白曾经说过,哪里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徐天然当时没想到大老粗老白也能说出这么文绉绉的话,十分诧异。但走过了江湖,他慢慢明白了老白的话,这个天下、国家、江湖,时时刻刻都有人在默默守护,若是没有那些人,哪里来得岁月静好。 百姓的无知沦为恶人的刀刃,能怨百姓吗? 不能,先生说过,天下、庙堂、江湖皆是棋局,时间万物皆是棋子,百姓也是棋子,如何落子,左右民心向背,是身居高位者应该深思熟虑之后,谋定后动。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偌大的天下谁主沉浮,一言以蔽之,得民心者得天下。 南宫宏烨放下了尊长的架子,竟然朝千白和两位金牌书童深深一揖,恳求道:“还望两位仙人救长安,救唐国,救百姓。” 徐天然轻声道:“长安是大家心里最美好的长安,吾辈竭尽全力也会救长安于水火之中,我有一事相求。” 南宫宏烨诚恳道:“我答应。” 徐天然受宠若惊,缓缓道:“明日让吴清风拿到禁军鱼袋潜入王宫,查探消息,我主要去玄都观打探消息,若知道他们行动的计划,就能占据先手。” 南宫宏烨点头答应,一改先前的态度,赞叹道:“后生可畏,长安的未来是光明的,我们这些老头子都该渐渐退出了。” 南宫千白眼眶一热,没想到还有一日可以和爹并肩战斗,古人云上阵父子兵,本就是父子应当携手与共,南宫氏非南宫宏烨的南宫,也非南宫千白的南宫,是他们共同的南宫。 千白的眼眸不为人知地瞥了眼悄然站在角落的管家,第一次在这个家拿出少主的气场,沉声道:“今日之事是绝密,不可外泄,若有人泄密,严惩不贷。” 徐天然和吴清风自然地点头,管家失神了片刻,连忙道:“老奴身家性命都在将军府,绝不会往外说半个字。” 南宫宏烨猛然发觉自己肩头的担子轻了些,原来白儿已经长大了,也可以分担了。 千白领着徐天然和吴清风回了轮台楼,管家意味深长看了眼公子,也回屋了,失神落魄地坐着,心乱如麻,仿佛热锅上的蚂蚁。 管家服侍南宫宏烨三十余年,眼看将军起于微末,半生宦海浮沉才有了如今的高位,可是他任劳任怨为南宫家倾其所有付出,不过想让将军将自己儿子吸纳到北衙禁军,谋一份好前程。没想到,将军断然拒绝,说自己儿子贪财怕死,不适合从军,若想做些小本生意,将军倒是愿意出资在西市买个铺面,让他有一口饭吃。 后来,轧荦山亲自找到了管家,让他的儿子入了南衙禁军,管家经营数十年,若是银钱他早已看淡,手中余财虽谈不上腰缠万贯,但一家人余生也足够用了。管家在长安数十年,知道长安不是百姓的长安,是达官显贵的长安,想真正体会长安的美好,就要在仕途上攀爬。奈何儿子不是念书那块材料,不然也能参加科举,若有出息将军也愿意举荐,自然前程似锦,但科举走不通还有从军这条路,京城官宦子弟,若不是进士的苗子,大多进入禁军,若是路子铺得好,也能在长安城站稳脚跟,那么后代子孙再也不用如自己这般辛辛苦苦为奴为仆。 管家内心十分挣扎,他已经背叛了将军府,若不是他在府内打探出公子眼疾的蛛丝马迹,并将夫人携公子去荐福寺敬香的情报送出去,轧荦山哪里会连夜将那匹原本用来刺杀将军的烈马用来偷袭夫人。 公子白眸的消息传遍长安城,管家立了大功,他的儿子也顺利升任从六品振威都尉,自家终于出了个当官的。 管家的手心、额头、后背满是汗水,他没想到原来轧荦山不仅仅是想要和将军夺权,更是要将军的命。将军哪里会舍得杀了公子,不然这二十载也不会悉心照料公子,他开始有点后悔,将军对自己有恩,没想到自己的贪念会害了整个将军府。 管家看一眼窗外的长安,小人物在长安活着,真的好难。 管家浑然不知的是,公子和两个金牌书童早已悄然隐匿在屋顶,就等着管家迈出大门的那一刻,一道小小的门槛,一步成魔。 究竟何去何从,管家缓缓起身,呆滞的眼眸停留在墙壁上挂着的一柄锈迹斑斑的战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