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的拐角处,羊角辫小姑娘将羊肉饼小心翼翼取出来,轻轻吹了吹,才将羊肉饼递给早已经迫不及待的弟弟手上。 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接过羊肉饼,立即狼吞虎咽起来,而羊角辫小姑娘只是舔了舔手指残留的肉香味,然后拿出另外一个胡饼,轻轻掰下一小块,陪着弟弟一起坐在小台阶上,轻轻咬一口,满口都是胡饼脆脆的香味。 剩下的大半个胡饼她舍不得全部吃完,要留着给啊娘吃,这个家就阿娘最辛苦,便是偶尔买了点肉也是让弟弟和啊爹先吃,啊娘自己舍不得吃,身子骨仿佛越来越差了。 但是,那也是没法子,啊爹干的都是力气活,如果肚子里没有油水那是干不动的,弟弟又是长身体的时候,瞧着个头不大,饭量可真不小。 徐天然在千千万万长安人的生活画卷中,极为珍视这个羊角辫小姑娘,尤其是羊角辫小姑娘其实心里一直都知道,那个羊肉饼是那个善良的老板娘故意丢到地上的。这一份浅薄的恩情小姑娘却紧紧记在心头。 这份人间烟火,令徐天然一时间鼻子一酸,泫然欲泣。 这样的长安,值得青衫用性命守护。 忽然,人间剑爆发出无匹的剑意,长安百姓的心里都悄然浮现徐天然的心声。 一个巨大的阴谋,长安百姓心皆知。 祭坛之下文武百官心里也响起了徐天然的声音,一时间群情激愤,转瞬,原本渐渐平息的怒火再次燃起,林九龄更是情急之下,一剑捅进李甫林的胸膛,李甫林立即倒在血泊之中。 文武百官依次将李甫林一党左膀右臂悉数按在地板上拳打脚踢,更有一些狂躁的武将直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时间满朝文武围殴在一起,从前的那份雍容华贵早已消失无踪。 忽然,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句,“柳国忠在哪里,速来受死!” 一时间,众人在人群中寻找那个跋扈的身影,那个借着裙带关系走上了高位,一手提拔了轧荦山,造就了如今长安的死局。 明知大家都要死,但是人之将死,也要让仇人死在自己前头。 唐王看了眼祭坛之下文武百官的丑态,嘲讽道:“这样的长安值得你守护?” 徐天然摇了摇头,指了指更远的长安,沉声道:“有值得守护的人。” 唐王问道:“谁?” 徐天然身前剑光一闪,羊角辫小姑娘的故事恍如画卷一般在唐王身前渐次展开。 唐王和柳贵妃都聚精会神地看着这一幅稀松平常的人间画卷,这般平淡无奇的故事每天都在长安上演,但是让唐王和柳贵妃的视线久久不能从画卷中移开。 柳贵妃转过身去,她不敢再看那两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心怀愧疚道:“三郎,我们做错了吗?” 唐王握紧柳贵妃纤弱无骨的玉手,安慰道:“事已至此,退无可退,这座长安城是虚妄的城,里面生活的人不过是在梦境一般,让他们就此死去对他们而言也是解脱。” 徐天然怒斥道:“你凭什么不经百姓们许可就妄自为百姓们做决定,你自私便是自私,缘何要披着伪善的外衣?难道这样才能让你心安,将来飞升到仙境可以如若无事一般继续修行、破镜,若是如此我偏偏就不让你得逞,要让你听一听长安的声音。” 唐王讥讽道:“我的意志就是长安的意志,长安何来第二个声音?” 徐天然置若罔闻,只是剑光一闪,长安百姓繁杂的心思潮水般涌向唐王。 “是王上要抛弃我们了吗?” “这样的王不配做唐国的王。” “长安就要毁灭了吗?” “没想到最终背叛唐国的竟是王上,人虽终有一死,这样死去我心有不甘。” “狗日的王。” …… 柳贵妃已经背过身去,捂住耳朵不敢倾听汹涌而来的指责。 原本唐王告诉她,只要献祭了长安百万余百姓的性命就能得道飞升,那时百万性命在她心里不过是数字罢了,死了便死了,又不曾相识。 如今,成千上万的心声袭来,这是长安百万百姓的心声,渐渐淹没了柳贵妃本就不坚韧的心境。 唐王动怒了,天子之怒,流血漂橹。 喧闹的文武百官仍旧在互相指责,武力低微的文官甚至都停止了骂战,将靴子脱下来狠狠扔过去,希冀自己的靴子如飞剑一般将那些助纣为虐之徒一靴子打死。 奈何修为不济,或许只能靠着个别文官珍藏已久的臭脚丫子才能产生一些收效甚微的伤害,而这伤害还不分敌友。 徐天然冷冷看了眼祭坛下这些居于长安上位的达官显贵,临死前仍旧在吵吵闹闹、争权夺势,哪里有几分担当,可曾有一人站出来与这星海血咒相抗争? 唐王心念微动,顿时,三千六百普天大醮轰然打开,潜藏在醮位之中的血咒悍然发动,婴儿血液书写的淡淡血腥味的符咒飘起,高悬于玄都观之上,转瞬,在祭坛之上星海血咒大阵已成。 唐王感觉身上前所未有的力量在自己手上流淌,整座长安皆在他的脚下匍匐不起,这座由他主宰的天下终于要沦为自己飞升的垫脚石。 星海血咒,要用茫茫百万众百姓的鲜血,铺就一条直抵仙境的道路。 忽然,玄都观内文武百官只觉浑身炙热,心跳猛然加快,明争暗斗了一辈子的文武百官终于不再动弹了,凄然望着祭坛之上的唐王,眼里或悲伤、或愤怒、或不甘。 林九龄老迈的身子骨再也动弹不得了,手中带血的长刀掉落在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自己曾经最为信服的君王。 太子自始至终面无表情,祭坛之上那个父亲,他早已无任何亲近之感,昔年一日杀三王,都是唐王亲生儿子,经历过那段悲惨往事,太子登上储君之位的那天起,他就如坐针毡,行事小心、如履薄冰。 太子曾经想过了自己无数种死法,没想到他会如此死去,但是生命终结的前一刻,他竟释然了,原以为阴曹地府独自前行,天地之间唯有自己孤独的身影,没想到这条路如此热闹。 徐天然的心意透过人间剑传递到长安每个人的心里,“长安的百姓,我是徐天然,一名谪仙人,星海血咒已启,事到如今身临绝境,我需要你们每个人的力量,将你们守护长安的信念全部交给我,让我们共同对抗星海血咒,这是最后的机会。” 一时间长安百姓的信念如一条长河汇聚起来,但是星海血咒已经启动,宛如雪崩一般,初时不过是厚重的积雪缓缓裂开几条大裂缝,然后产生细微的动静。 细微的动静,便是文武百官、轧荦山的嫡系部下一万余突厥骑军身上皆如焚烧一般炙热,身上血液缓缓蒸腾而起,每个人都不可抗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液一点点蒸发,然后汇聚而起,一条鲜血河流潺潺流淌。 星海血咒的发动在以祭坛为中心点,一步步向外扩散开来,尤其是玄都观之内的众人皆可以感受到浑身炙热,血液蒸腾。 吴清风、净土和谢玄羽凭借强横的真气还能稍加抵御,但也是满脸通红,汗如雨下。 凌霄道人还来不及从逍遥道人的死讯中走脱出来,又闻噩耗,轧荦山也死了,一时间凌霄道人只觉自己仿佛也如一颗无根浮萍一般,无依无靠。 此刻,再是脑袋不好使也知道了真相,原来这一切都是唐王一手策划的,轧荦山不过是一个提线木偶,连唐王最忠诚的五名止境宦官此时也是一脸错愕。 文武百官束手就擒,此时此刻便是连逃出长安城的机会也没了,不然他们哪里管家国大事,早就拖家带口,连一屋子的钱财也都舍弃了,发狂逃出长安。 只是,已经为时已晚。 第一位倒下之人是礼部尚书,高高凸起的腹部显然这些年日子过得不错,就是不知道一肚子的肥肉里面有多少民脂民膏。 此时,辛辛苦苦积攒了数十年的一身肥膘已然随着血液被蒸干,俨然成了一具干枯的尸体。 长安的供给皆出自十三行,十三行之货物皆来自白孔雀的调配,而且白孔雀更是预测到长安的显贵会占据跟多的资源,便供给按照长安人口多给了一成。 没想到,纵然如此长安依旧路有冻死骨。 唐王居高临下俯瞰百官,沉声道:“死有余辜。” 徐天然辩驳道:“他们死有余辜,更多的是长安无辜百姓。” 唐王冷冷道:“就凭你想一人一剑抗衡星海血咒,真是痴人说梦。” 徐天然踏出一步,豪气纵横道:“我不是一个人,我身后是百万长安百姓。” 话音刚落,人间剑轻轻颤抖,剑鸣虎啸。 唐王脸色阴沉,双手结印,星海血咒在唐王的催动下又强悍了几分。 饶是吴清风的脸颊也有几分苍白,星海血咒不愧是魔门禁咒,一旦发动无人能幸免。 天空之上,三千六百道符咒星光璀璨,仿佛太阳都被这抹星光照耀得黯然失色。 玄都观内,哪里有人敢抬头看一眼天空的白日星光,眼见自己的血液一点点溜走,星光便愈加璀璨。 上千名官员,大多都已经瘫软在地上,其中文官大多并未习武,在星海血咒之下毫无抵抗力。武将略好一些,但大家心里都知道,再如何抵抗不过是早死晚死罢了,以唐王的谋略,一旦大阵催动,恐怕长安已经注定覆灭,哪里容他人留有后手。 十数息功夫,超过一半的官员已经如干尸一般被吸干了血液,而禁军士卒也约莫三成已经被蒸干了血液,倒在地上的士卒死状恐怖,尸体散乱地倒在地上,宛如人间炼狱。 若是不出意外,长安在一个时辰之内皆如此。 徐天然深吸一口气,忽然一条浩大的信念河流渐渐汇聚而成,一条巨大的河流飞流直下,浩浩汤汤径直扑向星海血咒大阵。 徐天然豪迈大笑道:“人间有剑,剑名人间,愿为天下鸣不平。” 这句话在长安百姓心里响起,原本有些顾虑的百姓们纷纷闭上眼睛,将自己的信念纷纷注入心中的那条信念河流。 昔年,陈王一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今日,一袭青衫为天下鸣不平。 人间有剑,剑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