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如果说京北城冬天最好的去处,一定是城外三十里的踏雪亭了。 这里原本只是一片荒芜的小山丘,道路崎岖不说,周围还光秃秃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这里的环境差到了什么地步呢?就是周围几里地竟然连块墓碑都没有,换句话说,这里连埋死人大家都觉得不配。 可就是这片本应该荒凉百年的地方,不知被哪个有头脑的商人买了下来。 那商人在这小山坡上种满了梅花树,然后又在山顶捡了几个小亭子。 到了第二年的冬天,一场雪过后,老百姓们惊讶的发现,原本荒芜的小山坡竟红花朵朵,周围空荡的土地此刻已经被大雪银装,站在坡顶望去,仿佛置身一片冬日雪景图之中,岂是一个美字可言。 就这样,踏雪亭成了京北城赏雪的最佳去处,每到冬天,山上的客栈总是人满为患,若是敢上了一场雪,那更是一房难求。 可在火爆的生意,也终归之时生意。 踏雪亭的老板这几日是喜忧参半。 忧的是客栈最好的两间房竟然半价就出手了,恰逢这场十年不遇的大雪,估摸着就这么几天,大概亏了百两银子了。 但他并不后悔,反而有些欢喜,毕竟那房里住的,是大梁唯一的异性世子,镇南王的儿子姜子符。 至于另外一个红衣女子,他只觉得眼熟,不过既然是和世子殿下同行的人,相比也是什么名门大户家的女儿了吧。 杜鹃此刻正坐在窗边赏景,她的这间房在最高层,从窗口望去,整片踏雪亭的景色尽收眼底,毫无遮拦,虽然因为大雪而被困在这里三天,可看了三天她还是看不够。 “杜鹃,我能进来吗?” 听到敲门声,杜鹃正了正神色,轻轻跳下窗沿。 “进来吧。” 得到应许后,姜子符轻轻推开了她的房门。 “杜鹃,今日雪停了,我看咱们可以出去遛一遛了。” 杜鹃点了点头,起身准备和姜子符离开,可是她想了一会,又开口问道:“今日若是不回去,岂不是还要再在这住一晚?” 姜子符愣了一下,神情突然有些低落。 “你若是想回去了,我便送你回去就是了。” 杜鹃笑着摇摇头,“我当然更想赏景,只是听说这踏雪亭的客栈一晚上要几十两,我觉得有些浪费了。” 一听杜鹃原来是担心钱的问题,姜子符不由得笑了起来,“我的大小姐,虽说我不比林哥那般有钱,但百八十两银子我还是不在乎的。” 两人自幼相识,既然姜子符开口,杜鹃自然也就不再客气,笑着点了点头,回身关上了房门。 两人沿着山顶的小路漫步,这小路此刻已经被大雪覆盖,但来往的人流早已将雪踩平踩硬,此刻再走,只是有些路滑,倒不会湿了鞋子。 姜子符看到不远处的路旁有一颗稍矮的梅花树,他走过去踮起脚尖,轻轻摘下了枝头最尖上的一朵。 “送给你。” 杜鹃接过那粉红色小花,轻轻带在了头上。 “红花配红衣,美绝人间,羡煞天仙。” 姜子符这几句不成诗文的吹捧,逗的杜鹃不停的在笑。 她挑了挑眉笑道:“姜公子,你哪里学来的这多俏皮话,实在会哄女孩子欢心啊,想来应该也是个花丛老手了。” 姜子符一看杜鹃误会了自己,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这也都是跟林哥学的。” 杜鹃有些不屑道:“得了吧,他可没这文化,每次走在街上,他就会指着一个个美女大呼小叫,我草这个胸真挺,我草那个屁股真大。” 姜子符哈哈大笑,“哈哈哈哈,这确实是林哥的风格,每次去寒月楼,他也总是这样,恩怡姐可是为此胜过不少次气呢。” 说着,他举起手,有些微微颤抖的摸了摸杜鹃多上的红花,看杜鹃没有闪躲,他才放心大胆的说道:“杜鹃,你真美,真的。林哥喊你做杜鹃,我觉得你既喜欢红色,岂不是叫红梅更动人。” 杜鹃轻轻摇了摇头,“姜公子可能误会了,我不是因为喜欢红色才叫杜鹃,是公子叫我杜鹃,我才喜欢上了红色。” 听到这话,姜子符瞬间收回了手。 他自然听得懂她的意思,可越是这样,他越觉得心痛。 “杜鹃,林哥他。。。林哥他跟我说过,包括你在内,他待百花楼的四位女子只当是妹妹一般。” 杜鹃取下了头上的红花放在手心之中,轻轻点了点头。 “我知道。” 姜子符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忍耐不住,他有些急道:“那你为何还执着于他。难不成因为你的身世,你还放不下那些国恨家仇?” 杜鹃摇了摇头,姜子符却仿佛没看到一样,他坚信自己找到了杜鹃不会愿意接受的理由,自顾自的说道:“若是因为身世,我可以上书皇帝,追封你爹为忠武侯。对!对!对!这样最好,既安慰了你爹的在天之灵,你也算是侯门之女了,那样我爹一定不会再多说什么呢。” 姜子符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杜鹃嫁入姜府时的样子。杜鹃看着眼前这个有些癫狂的男人,厉声呵斥道:“够了!” 姜子符突然清醒过来,他转身看了看已经双眼通红的杜鹃,一瞬间不知所措。 杜鹃抹了抹眼角流出的泪水,声音有些颤抖道:“你以为我真的放不下那些仇恨吗?你以为我真的愿意想起来我爹我娘,愿意想起来我的身世吗?我不愿意! 我从没想过成为什么侯门之女,当我决心此生不再复仇的时候,我甚至已经想好了背负那些背国叛家、不肖子孙的名号。” 姜子符被杜鹃连珠般的话震的哑口无言,只能低着头愣在原地。 杜鹃将手中的红花递还给他,“百花楼的女子都要用一种花来代表自己,我第一次选的时候,选的就是红梅。” 姜子符有些诧异道:“那你为何最后叫杜鹃啊?” “因为公子不喜欢,他说梅花只在冬天盛开,我的童年已经太苦了,从我进入百花楼的那天开始,他就要让我今后再不用承受寒风,只有春暖花开。” 姜子符看了看手中的梅花,又轻轻带回到了杜鹃头上。 “杜鹃,刚刚是我不好,我太冲动了,我明白林哥对你的意义了,但我也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意,这份心意就如同梅花,纵使面对再大的风雪,也既然绽放在这,永远不变。” 杜鹃擦干了眼泪,重新露出笑容,“姜公子,奴婢斗胆,一直在心里把您当成最好的朋友。” 姜子符叹了口气,转身继续向前方走去。 踏雪亭的后山,是一片大平原,听说那里原本是麦田,可惜因为战乱,已经荒废了许久。 如今那里已经成前来赏雪的人们必须要去的地方,因为那里立起了一个小庙,每到冬季,都有和尚前来诵经。 空旷之地诵经本就让人听着更为舒心,冬日积雪更是让世间一片宁静,仿佛天地间只有经文声音,仿佛佛祖就在耳边。 姜子符和杜鹃都不信佛,但既然来了,他俩也打算过去看一看。 两人绕过人流,来到山坡之下,却见前方早已围满了人群,不过于传闻不同的是,今日平原之上听不到诵经之声,反而是老百姓们相互之间窃窃私语。 他俩对视了一眼,皆是不知发生了什么。 姜子符拉着杜鹃的袖口,推开人群,用力挤到了最里面。 一个白衣女子站在人群中央,她旁边坐着的,是一个看上去眉清目秀的和尚。 白衣女子手持一把短刀,看衣着似乎是练武之人,姜子符饶有兴致的问旁边的人道:“老乡,老乡,发生甚么事了?” 不知是不是天气太冷的原因,那老乡一直站在原地摆动着双臂,听到姜子符的问话,赶忙说道:“这个和尚正在诵经,那女娃娃突然杀出来,说这和尚欠她一个说法,那和尚说不认识她,女娃娃就急了,当场就出手打伤了介个和尚。” 说着,老人似乎对那女子的行为颇有不屑,轻蔑道:“我好歹也是个习武之人,我看那女娃娃啊是偷袭,那和尚大意了,没有闪,年轻人还是要耗子尾汁,武林应该以和为贵嘛。” 姜子符和杜鹃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的流露出了一种吃瓜看戏的神情。 那白衣女子用刀指着和尚骂道:“李书轩,你别以为剃个光头躲在这山沟沟里念经就能逃走,你欠我的说法,今天必须还给我。” 那和尚双目紧闭,面色如水,面对女子的刁难不怒不喜,“施主,贫僧法号渡尽,真不是你口中的李书轩,只怕你认错人了。” 女子冷哼一声,竟然盘膝坐在了渡尽和尚的面前。 “好,你今日睁开眼看我一眼,你若是敢,我便当作认错人了,给你赔礼道歉,今后也绝不在纠缠于你了。” 围观的众人交头接耳,无不对这女子的要求感到奇怪。 姜子符也是疑惑道:“看她一眼就道歉,奇女子,真乃奇女子啊。” 所有人都以为,这场对决就要这样平淡的结束了。然而等了半天,众人却惊讶的发现,那渡尽虽然表情未变,手中念珠也一刻不停,但却迟迟不肯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