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出云雾,老村长的腰杆瞬间挺拔了起来。他有预感,这届升仙大会,和他一起的来的孩子们有福了。尤其是老李的小丫头,绝对能被选上。 这要是被选上,华村可就有两个孩子进入华山了,嗨,想想就有面子! 再多几个就更好啦,我这一辈子也算没白活,这村长也就没白当,和村民们也算有了交代。 老村长背对着云雾,轻轻嗅了一口,满意地点了点头。华山的味道,百闻不腻!好久没有闻到了啊。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来看看孩子们。 迈着矫健的步子,老村长走进了演武场,厌恶地瞥了一眼仰面躺在沙地上的独眼老者。 那颗血淋林的脑袋将大片的土地润地暗红一片,粘稠瘆人,瞪大了眼睛看着独眼老者漆黑的眼罩。好像在说我已经死了,你怎么还活着? “你这老小子,我给你吃给你喝,你却想要害我!要是我的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老村长走到独眼老者身前,恶狠狠地踹了他一脚,随手一招,将死者的头颅收在了自己的袖口里。 独眼老者吃痛地闷哼了一声,待看到老村长收走了那颗头颅,又轻咦了一声,空洞的眼球闪出一丝诧异。谁能想到一个小村子的村长竟然会有储物法宝。他前些日子到华村之时,虽然看出老村长有修为在身,却并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若非如此,也不会借机和老村长还有孩子们同行。如此来看,他这只独眼老鹰,走眼了。 “还活着没?活着吱一声,死了赶快咽气。”一声谩骂结束之后,是一个品阶不高的回血丹。独眼老者任老村长摆弄自己,少顷,苦笑了一声。 “老哥,抱歉了。”独眼老者凄然喃喃。他被岳武的挑灯看剑刺伤,栽倒在了这巨大的演武场上,本不想做无力的反抗,欣然赴死。北阁的这位少阁主却没有杀他,将他罩在一片无尽的黑暗之中,黑暗许久不散,他在黑暗中的泥沙里孤零零地躺着,黑暗散去时,这座能容纳二十余万人的演武场只剩下了他与他战友的头颅。 “别说废话了,想去哪啊,我捎带你一程,别想死,人命太贱了,留着长点价不好吗。”老村长说着话便提起他,向云雾走去,大约走出了三五十步,老村长再次弯腰,将一个无头尸体受尽了衣袖。 独眼老者静静地看着老村长的动作,闻到了一丝苍凉凄苦的味道。 “为什么。”独眼老者闭上了独眼。 老村长闻言停了下来,瞥了一眼北方,旋即走出云雾,轻描淡写地回道: “一入北疆皆兄弟。” 一个老人提着另一个老人,在恢复了繁华热闹的华城孤零零地走着,没有一人上前打扰,亦没有一人上前阻拦。 华城东北角,冬化雪一手捋着头发,一手晃动着竹杯,望着遥远的北疆。 老村长的目的地便是此处。 “来了?”冬化雪将酒抛给老村长,头也不回地招呼道。 “长老万安,给您送个人,您老能否发个善心救他一命。”老村长行了今天第二个九十度的大礼,态度恭敬,语气平淡,除此之外,再无多余的话。 “一入北疆皆兄弟?看在这句话的面子上,饶了你们,把酒给他喝了,你先走吧,我有话问他。”冬化雪转过身来,上下了打量了一眼闭眼假寐的独眼老者,徐徐坐在了竹椅上。 老村长点了点头,将独眼老者放在竹椅上,把手里的酒灌进了他的肚子,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在清新的酒香滋润下,独眼老者伤势几息间恢复大半,缓缓睁开了自己的独眼,与冬化雪对视不语,沉默良久。 “军方,也插手到这件事了?”冬化雪捋着头发,不走心地问,灼灼地看着华山。 独眼老者微怔,旋即哈哈笑了起来,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 “一个活得久一些的退伍老兵罢了,如何能代表军方。冬长老想多了。”独眼老者摇了摇头,拿起空竹杯冲着冬化雪摇了摇。 冬化雪愕然,噗地笑了,随手给独眼老者招来一团绿水。 “也对也对,哪有那么多的算计,有些人只是活得太久了而已。”活的久了,见过的东西多了,就会忍不住做些事情。 “那你发现了什么呢?”冬化雪起身眺望北方,沉吟问道。 独眼老者举杯凑到鼻孔闻了闻,旋即一饮而尽,郑重地肯定道: “他去过北疆,一定去过!” ------------------------------------- “原来如此。” 通往华山派三峰的石梯共有三路,每一路共有万级。除了那些想拜入华山的孩子们蹬的石梯没有阵法加持之外,其余两路石梯,皆携带特殊阵法。白阳等人每向上蹬上一级,空气便会沉重一分,作为对一众修士的考验。从第一级开始到第一万级石梯,修士需要承受的力量随着高度增加,每一级增加一斤的重量,到山顶时,便似有万斤之力压在了身上。 对于气界之下的修士来说,万斤之力,是极大的负荷。 然,让白阳觉得意外的却不是万斤之力的压迫,而是挡在他面前的人。 “在下黄三力,特来谢过白兄。”说话之人摆弄着香囊凑到鼻尖,一脸笑意地冲着白阳弯腰行礼。 “也谢过岳公子,还望两位不用介怀在下的失礼之处。”黄三力将自己的姿态摆得极低,一脸恭敬。 “很介意。”白阳没想到他会在这里等他。他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他虽然能承受万斤之力的压迫,但是手中的岳武身受重伤,已经承受不住阵法带来的压力,气息渐弱。 “呃,阁下还是慢些走的好,这天梯看似简单,实则......实则很诡异......”黄三力感觉到身边闪过的寒风,断断续续地提醒白阳。然,白阳已经出现在距离他百十级石梯之后了。 白阳抬起岳武挥了挥,见岳武没有半分醒来的迹象,便知这天梯确实有些门道。他听到了黄三力的话,不再施展雁凌云,只是一级一级台阶地向上走。 中路的石梯共有各大门派世家的弟子二十余人,除了百花谷的三名女弟子和黄三力外,白阳再没有见到其他人。足见各大门派弟子的天才不是浪得虚名,多半已经顶着压力爬到顶端了。这天梯,本也不是为他们设置的障碍。 白阳转头向山下望了一眼,有些奇怪。演武场内的人少说也有几百,真正蹬华山的却只有二十几人和一群孩子,其他人去哪了。白阳想起了醉梦楼,用食指敲了敲岳武的屁股,继续上山。 天梯登得越高便越安静,路行一半,至五千级石梯时,白阳再次提起岳武挥了挥,却发现岳武的身体已经陷入了静止,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再看四周,风摆松针、菊花摇摆的声音声也陷入了静止。 白阳再低头看了看自己,兀地发现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经陷入了一片静止的天地。变生肘腋,突如其来,饶是白阳也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何时走进了这一片环境之内。白阳又抬起食指敲了敲,暗道不该失神,喃喃而出三个名字: “冬化雪。”白阳想起冬化雪在竹林酿酒时凝滞时空的一幕,怀疑这是冬化雪布置的阵法。 “白兄闭眼,这是幻境!”岳武孱弱的呼吸声低迷地响了起来,回荡在静止的空间之内。白阳听到了岳武的话,心中存疑,却不以为意。他没有闭眼,食指重重一点,点晕了岳武,继续向上攀登。 然而,走出不到十步,白阳蓦地停下了脚步。他的前方出现了一个人,一个模糊的血红的人。那个人也站在石梯上,背对着白阳,展示给白阳一个孤寂的、熟悉的背影。 那背影穿着一件血染的风衣。 白阳的脑海兀然乱了,数不清的迷雾一齐翻滚涌荡起来。盯着那血衣人,白阳的身体也如脑海一样摇晃起来。他想要听岳武的话闭上眼睛,双脚却下意识地迈出两步,以手中的伞抵向那人的后心。 然,红衣人似一个虚幻的鬼影,飘忽不定。白阳前进一步,血衣人便向前走两步,无论白阳加速减速,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恒定不变。 白阳挑眉,又施展出雁凌云急速快追,红衣人的速度却更快,竟是在石梯上瞬间移动,如电鸣光闪、无形无迹。俩人之间虽然只隔着几级石梯而已,白阳却追不上、摸不到,三级石梯的距离,仿佛有时空阻隔,看似近在咫尺、实则远比天涯。 白阳晃了晃脑袋,想要压下脑中滚荡的迷雾,雾气却似受倒血衣人牵引一般,愈发的躁动。 他顿觉头痛欲裂,脸上没有表现出半点异样。白阳停了下来,抽了抽鼻子,想要嗅一口菊香,可是天地一片灰蒙蒙,菊花也是灰的,没有香味、也没有幽然。 此时,岳武已经完完全全地昏了过去,没有办法向他讲解如何突破这层幻境。白阳眼珠一转,将伞搭在肩上,伸手掏出一壶一口香,就势盘膝坐地喝了起来。 白阳一边喝酒一面看着站在他面前的红影,既然自己没有办法追上,那么走与不走便没有意义,何必再追。 有时候等待,比突破更加省力而且有用。 血衣人飘忽在白阳面前的三级石梯上,仍然背对着白阳,没有丝毫转头迹象。白阳坐在血衣人身后的三级石梯上,仍然看着血衣人的背影,也没有丝毫想要起身的迹象。 酒香兀现。 白阳开始喝酒。 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