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阳向华山走去,风衣在朝阳的照射下,放射着柔和的红晕。白阳走进了华山的云雾之中,云雾之中多了一簇霞光,云雾仿佛朝阳下的云团。 冬化雪一把抢过周永憨手里的酒,凑到鼻孔前嗅了一口,作势将饮,却又在酒水摇晃间放至胸前,涟漪之中,有一张华发早生、青春童颜的脸,在酒波中荡漾,怔忡地看着冬化雪。 “你,一点没变。”冬化雪说。 “你,一定老了。”白阳回答。 “五十年过去了,怎能不老呢。”冬化雪无奈感叹,尽是时光的流转。 “我还年轻。”白阳声音淡漠。 “阁下曾经说过,人生七十古来稀,您,不年轻啦。”冬化雪睨着白阳。 “冬化雪。”白阳猜出了冬化雪地答案,冬化雪默然承认。 “我睡了五十年,五十年不过是幻梦,岂能算是我的人生。”白阳的声音很大,震得竹叶飘摇绿涛阵阵,他觉得冬化雪仍在梦中,想把其从梦中唤醒。 “阁下岂闻人生如——梦。”冬化雪厉喝高呼一声,竹叶的飘摇停了,两片翻飞落下的竹叶静止在了凝固的虚空。白阳进入了昔日的战场。 “人生如梦,梦即是人生,何人不是梦中客。岂不闻人生如梦?”冬化雪自顾自地诉说,脑海中清晰地回想起了俩位老友,五十年后的第一场对话。 一人鹤发童颜,一人容颜未改,都不年轻了。冬化雪仰头灌了酒,敬人生,也敬梦。 周永憨坑坑洼洼的脸孔在霞光在熠熠生辉,有细微的碎裂声响起,灰色长袍亦笼罩在霞光中,粗布麻衣,染上了一丝自然赋予的高贵气质,立于万剑之前,守城五十年的小兵变老兵,何尝不是身在梦中不自觉。 文摘星的血·头点了点,墙中剑,墙外人,谁都摆脱不了梦幻人生啊,想要逍遥天下,即是摆脱人生,谁能做到?白逍遥不行,白阳更不行。 老道士站在岳武正前方,盯着白阳远处的背影,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被咽下了肚子。两位梦中客还未见面,梦还在继续,来日方长,未来可期。老道士的心中生出些许好奇。 岳武不急不缓地摇晃着折扇,眯着波澜不惊的眼,他的肩头上落着一只雪白的雁。白雁耷拉着眼皮,一副没睡醒的样子,黑黢黢的眼珠在眼角周围白色绒毛下若隐若现,三角形的尖嘴的微张,呼哧呼哧地吞吐芦苇叶似地舌头。没有人注意道白雁从何处飞来,除了归一真仙殇山道士。雁凌云,本是白雁的飞行法,之后才成为雁的绝学。白雁凌云而来,就像破开了虚空,凭空出现在了岳武的肩上。 “谢道长。”天地有灵,何况白雁。白雁以心生向老道士道谢。老道士嘴角一扯,反手将拂尘也插在了后背上,和那把从未拔出过的桃木剑作伴。 是了,若我真想击杀白阳,天地之间无人可以拦下,哪怕是云都的狼。有的狼实力不够,有的狼实力够了,却无法从海角赶来。 归一击杀排山,何必眨眼间。 “过智必折啊。”老道士背负双手,明黄色的道袍抖落了战斗中沾上的痕迹,焕发了新生,比那座冰凉的石椅上的那条老龙的龙炮更加耀眼。 “不劳阁下费心,我会看着他。” 老道士微怔,少顷哑然,转头看向岳武,其余几人望着城下。 “我们真的不回华山了,就这么任由其他人争?”唐笑以心声询问唐震。唐震冲着前方的老将军和百花谷穿着碎花群的老妪撅了撅下巴。 唐笑懵懵懂懂,齐百斩冲着唐笑的后脑咣地拍了一巴掌, “你若是能说服老将军与我们三人同行,自然没问题。”百花谷喜欢穿着碎花裙的龚姓婆婆不屑冷笑。老将军恍若未闻。 唐笑知趣地闭嘴,心中愤懑不平,难道真的让华山继续留着那一把圣剑?圣名所指,岂非天下景从,难道天下要成为华山的天下不成?华山与霸刀门关系莫逆,霸刀门又是铁杆的大皇子党,若是华山也成为大皇子的党属,别人还争个屁?天下人皆可当天下共主,唯独大皇子不成。唐笑并未注意到,其余几位皇子皆有自己独有的外号,大皇子,只是大皇子,在唐笑嘴中,也是大皇子。 该死的一剑宗,到底什么情况,一个周永憨也就算了,周永厚为何也站在了华山一方,千年争锋,双方各有剑士喋血,如此深仇大恨,难道还能相逢一笑? 唐笑向东方有云处望了一眼,只是惊鸿一瞥,立即低头快步跟上已经将他落下很远的四人。有些想法,唐笑在望着东方之时,连想都不敢想,圣剑来自云都,若是又回到云都,会发生什么呢? “不演了?”老道士面容矍铄,月光散去,便吸引霞光,万丈霞光向一人积聚而来,超凡仙人,不外如此。 “道长应当知道,你出剑之时,就已经输了,此方天地之间,就连一剑宗也不过是与华山问剑,不敢出剑,道长又何德何能呢?”岳武神采奕奕,老道士神色不变。 “道长千万不要说殇山与华山境遇相同,没有什么高下之分,那为何也没有惺惺相惜之情,反而要出剑相逼。”老道士背在身后的手握了一下拳。文摘星与文摘月对视一眼,却并不如何担心这个孙子。冬化雪一阵狐疑,这小子从哪里知道的消息,这可是混沌大陆南疆最深的隐秘啊,文摘月连这都对岳小子说,不怕吓死这个小崽子? “您一定想说,无知小辈,可笑至极。可世间事,可笑者甚多,比如您来取剑,比如您来杀人,哪一个不可笑,您的行事准则是什么,难道是可笑吗,您来到华山,才是最可笑的事情,想要事情不可笑,必须得占一个理字,您无理而来,只能无理而去。”岳武侃侃而谈,宁静镇定。 周永憨想起了那个三岁的小豆丁,还真是时光如水、人生如梦啊。周永憨的脸上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声音。 老道士忍俊不禁,血拂尘和老道士的满头灰丝一起摇摆了起来。 文摘星的血脸神情紧张。 老道士抬起手拍了拍岳武的肩膀。岳武当即想躲,却无法移动身体,既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钉固在了原地。 ‘啪啪’两声轻响,像石子溅起水花。老道士举起湿漉漉的手,冲着城头上挥了挥,嫌弃地甩了甩,抖落满手的汗渍。文摘月望着朝阳,轻声感慨一句,风景不错啊。文摘星随手握起一把叉在城上的剑抚摸了起来,由衷感慨一句,好剑。 岳武以折扇挡住半张羞红的脸,露出来的半张仍然笑嘻嘻,神色如常。 “小子,希望你日后了解到更深处的隐秘,还能保持这份镇定。既然老和尚在空山等着白阳,我就等着殇山你去论道吧,老道我的道友,不知何处才能归去。”老道士望着华山飘渺,在心中喟叹一声,的确没有道理啊,杀身剑,终究不是一把剑。 岳武如释重负。有些话,说一半的效果比全部点破更有说服力。比如杀身剑,是华山的剑,北阁的人,你殇山道士以什么理由来抢?抢杀身剑,比抢圣剑还没道理,圣人历来是天下的圣人,圣人的剑,有德者握之,圣人的名,由下一位圣人传递下去,仅此而已。 “咿呀,不打了吧,确定不打了吧,不打了握出来了嗷,要打等我走了再打,小丫头会怕的。”水汪汪的圆眼睛扑灵灵地眨了眨,比白雁的眼睛活泼多了,乖巧可爱、楚楚可怜。 白雁第一睁开眼睛,低头看向冬梅,难道小丫头是一只能够化形的同类,隐藏地如此之深,连我都没有发现?当真是我族类啊。 “哎呦,小岳子,你怎么尿裤子了,大男人尿裤子,简直骇人听闻,小丫头三岁就不尿床了,你你你...”小丫头抬起小手捂住眼睛不忍直视,扯着嗓子大喊,生怕别人听不到。岳武如遭雷劈,眼圈泛起泪花,什么时候才能饶了我啊?你才是大姐,行了吗? 岳武的汗渍已经打湿了裤子。 “怎么说来着,有辱斯文、有辱师门,还才子呢,分明是尿渍。岳尿渍,你看看这个名字会不会比小岳子好听一点?”文摘星深吸口气,又吐出了一口气,喷出了两道血气,像是两团火。老家伙这才想起来,乖孙子好像把我的孙媳妇弄没了?听说还是老大跪求来的,没了,那我的重孙、曾孙是不是也没了? 文摘月冲着文摘星摇了摇头,以心声形容了一下那位南阁大姐。文摘星狂吐鲜血,鲜血落回血身,然后接着吐。我帅气的重孙、曾孙,都没了。郎才女貌生的娃儿,还能差了,我的孙媳妇诶。文摘星呜呼哀哉、悲天怆地,伤心欲绝,血身崩溃,化为一道道血滴,在血色的朝阳下,从剑墙上消失。 “哎,家门不幸,道长,晚辈就此离去,有缘再见吧。”文摘月声称离去,却是向华山匆匆飞去。周永憨早已经闭上了眼睛,垂在体侧的手悄悄冲着周永厚打了一手手势,咋还不走,一会儿都没了,宝贝这东西,难道不是见者有份吗?这个弟弟竟呆傻至此。秋白轻轻落到城下,走在剑林之中。 闭着眼睛的周永厚眼皮跳动了一下,他感觉到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他上下打量,粉嘟嘟的嘴唇里咬着一根手指,吃得津津有味。 “呀!”小丫头兴奋地蹦高!一滴还有融入剑墙的血滴也被吓得蹦了起来,像是一颗血珠子,在城头上蹦蹦跳跳。 “长毛怪,你原来长这个样子啊,好帅好帅的啊!”小丫头一跃而起,站在岳武的头上冲着周永憨打招呼。 周永憨眯起一只眼睛,冲着小丫头冬梅眨了眨眼,真是一个有眼光的孩子,比小岳子,不,岳尿渍当年强多了。 霞光中,周永憨伤痕遍布的脸已经长出了新的皮肉,和婴儿的脸蛋儿一样,粉粉嫩嫩,光滑如水,看上去比城门洞下在脑海中不停地在心里重复‘岳尿渍’三个字的岳武还要年轻。 周永憨的脚前,有一堆干瘪的痂,在诉说着沧桑与难忘。 留下昔日的伤痛,即是为了留在梦中,怕五十年的守城生活,消磨了剑心,怕五十年的岁月蹉跎了本心。容颜已改,不复当初少年,亦不是花甲年岁应有的苍老容颜。 剑墙上,有人睡了五十年,如今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