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岳大公子好雅兴,竟然在夜半之时,听风赏月,不怕湿气太大着了凉。”昏暗的角落里,传出一声讥诮。风骤起,吹得岳武笑脸乍回,夜幕阴云飘散,两缕轻辉应声而落,一缕洒在岳武苍白笑脸,一缕照亮了绿衣人冷峭的下巴。 “阁下还真是不依不舍,啧啧,有事?”岳武的气息愈发孱弱,眯着的眼睛却晶光闪闪,比月光还要明亮。 道路另一侧的醉梦楼,生意日以继夜地红火,叫嚷之声震天。两人对话开始之时,楼内霎时安静下来,交谈声、呼噜声、喝酒声、打骂划拳放屁打嗝......所有的声音骤然停下,沉重的呼吸从针般粗细的门缝一点一滴地向外渗透。 “哈哈哈,不打扰阁下雅兴了,路过而已。”绿衣男子左右看了看,又向华山望了望,用力握了握腰间的弯刀,冲着华山方向高呼了一句。酒楼里,各样嘈杂的声音渐次次响起,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吵闹。绿衣男子抬起宽大的袖袍从面前滑过,一张年轻俊秀的脸庞取代了面巾,再一转身,一身绿衣脱落,一个身材修长、风度翩翩的俏公子向身后吵嚷的酒楼走去。 “有酒没有?接客啦!”略显阴柔的声音扯着嗓子放声大喊,一手在腰间一拍,将镶嵌着宝石的弯刀拍没了影踪。 吱嘎,门开了,笑骂此起彼伏地传了出来。 “他妈的谁把一双臭靴子挂在了门上!我说这酒味儿怎么变烈了呢!我的兄弟都醉了仨了!”一群腰跨双刀的精壮汉子指着门上挂着一双靴子破口大骂。岳武讪讪地闭上了眼睛,适时睡去。 “这位兄弟说滴好,你想让谁接客啊,咱们这楼里,男人管够,女的没有!你要谁接啊,看哥哥我行吗!”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一个比绿衣人变得俏公子还要‘阴柔’的男子扭了扭自身比女子还要纤细的腰肢,一面粉底涂得厚厚一层,直掉渣。 “瞎说,你那满身黑毛,两个下嘴的地方都没给留,要选也是选我啊!”另一位头上刻着杀字的中年汉子也迎风凑趣。 俏公子扫了一眼楼内,大跨步迈了进去,左右各扫了一眼,张嘴笑骂道: “哎呀哎呀,口误口误,我还以为这醉梦楼里有让人迷醉的美人呢!哥哥还是留给众位兄弟吧,怎能夺人所好呢?在下无福消受,哈哈哈!” “去你1妈1的!”俏公子糟了齐声怒骂。 一个个持刀配剑的修士嘴里骂着下流荤话,眼珠子转得熠熠放光,既有天下六强仙门的弟子,也有地处偏远的小门小派,还有一些藏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不敢吱声的凡人子弟,甚至连修炼界臭名昭著的江洋大盗也聚集在此间,真个是鱼龙混杂、藏污纳垢。 正厅之内,吵闹之中,正对着楼门、靠北而坐的一个白衣剑士,如不可撼动的崇山峻岭,闭目打坐,一言不发,渊渟岳峙,不问外事,左右鬓角处各一缕早生的华发,亦如他腿上的宝剑,随风起伏,剑气凌厉。满堂酒客闷头喝酒、吵闹闲聊,无人敢在楼内行凶动武,便是因为这端坐之,头生两缕华发,如霜似剑。 岳武随意地瞥了一眼,摇头转头,两道剑光恰在他转头之时,从那把平放在剑士双腿之上,没有出鞘的宝剑电闪而出,如两道游蛇。 剑光擦着换了妆容的绿衣人的耳边飞过,关上了房门,且带着一双臭哄哄的靴子飞到了岳武身边。叫嚷之声更大,还多了两个女子的声音加入了争吵,交谈。 楼内顿时乱作一团,只听那女子喊了一句我们不是女人吗?楼内登时剑光电闪、血花飞溅。奇怪的是,自始自终,那名抚剑剑士没有场面阻拦,任凭女子与人动手。 “谢过前辈。”岳武拱手行礼,开始闭目打坐,屏气凝神修炼。 柳梢上,白阳随风摇摆,也闭上了眼睛,不是想要进入睡梦,而是追忆过往。他有直觉,隐隐约约、模模糊糊的记忆,会在华山破出迷雾而来。 第二日,华村之内血腥之气弥漫,呛人口鼻。华村村民全部得了老村长的命令,统一闭门不出,静等血气散去,平静归来。 岳武伸展懒腰,晃了晃脖子,惬意地舔了舔嘴唇,从一个甜美的梦中醒来。 “岳公子雅度,以天做被以地做床,睡得比我们这些楼内的凡夫俗子还要香甜。”一个身穿三爪莽服的青年冲着岳武拱手行礼,随手递过一杯热酒。酒香蒸腾,和四散的水雾飘在一起,霎是怡人。 岳武嗅到酒香,惺忪的睡眼登时亮了,顺手欲接,又发现自己的手沾满了污泥,随手在身边不知何时与他睡在一起的壮汉后背蹭了蹭,开怀笑道: “北阁尽是穷才子,一身灰衫似乞丐。没钱进门啊,就那么两块儿碎银子还被人偷走了。啧啧,谢过,兄台是......”岳武再次将伸出的手缩了回来,盯着来人手里的酒咽口水。 “在下黄三力,岳公子可称呼我为黄三。”紫衣莽服青年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恭敬地向前递酒,朗朗回答。 自称黄三力的男子话音刚落,岳武一个鲤鱼打滚,顺势接走了黄三力手中的酒,背对黄三力,看向地上躺着的另一人: “谢过黄公子。啧啧,真是好酒好酒,这位兄台,夜间同宿,白日分别,我们虽然一人踏上了阳关道,一人走进阴间路,但也算有缘。借花献佛,这酒,也赏你一半吧。”岳武摇头沉吟,抿了半杯,将所剩的半杯倒在了壮汉的背上,又捡起昨夜绿衣人脱掉的衣服盖在了壮汉的身上。 紫衣青年抬手欲接酒杯,岳武却顺势将酒杯扔向了已经咽气了许久的壮汉的后背,平稳落地。 “诶呀呀,好凉好凉!黄兄请便,我先把鞋穿上。”岳武坐在壮汉背上,麻利地收拾起了自己,冲着醉梦楼拱手微笑,高呼一声再会便乘风而去了,一眼没再多看黄三力。 黄三力站在原地,瞥了一眼壮汉背上的酒杯,脸色阴沉,讪讪地转身回楼。醉梦楼前,他抬手一招,空酒杯升空而起,跃过黄三力的头顶落进了右手掌心,变为一个红色的香囊。 “哈哈哈,黄公子碰钉子了吧我们这位岳公子可不是对谁都笑的,区区一个死人,你以为他会怕吗?”腰跨双刀的壮汉举着酒壶,咕噜噜地往嘴里灌酒,捧腹大笑。 岳武身边的壮汉,乃是昨日醉梦楼内打斗致死的一个流窜盗匪,因对一个女剑士出言不逊,被那人一剑刺透了心脏,踢出了屋子,好巧不巧地死在了岳武身边。 天未大量,黄公子与人打赌,这位岳公子没见过死人,醒来之时定会被吓得魂飞魄散。旁人笑称不信,黄三力又称敬我去敬他一杯酒,给他压压惊,看他会不会卖我一个面子。 如今看来,岳大公子哪怕抱着壮汉睡了一夜,也不会因为死之一字动容。北阁儒雅少阁主,有的不仅是雅量,还有胆量。至于黄三力的面子嘛,岳公子给了一半,另一半,被死去的盗匪收走了 “这算什么,文可摘日月星辰的北阁少阁主,能赏脸喝我敬的一半琵琶醉,给足了我面子了!”黄三力哈哈哈大笑起来,又与满楼旅人把酒言欢,潇洒离去了。 “白兄在想什么?可是在憧憬华山?”岳武笑脸春风地躺在了白阳身边,随着伞风一起乘柳叶摇晃。白阳从衣兜掏出紧剩的两壶一口香,念念不舍地递给了岳武一壶。 岳武笑得心花怒放,忙地接过,生怕白阳再把酒揣回去。 “世上再没有值得我憧憬的事物,除了......”话到一半酒入愁肠,语气微噎。白阳想起了一封没有拆开的信。白阳有些后悔,应该收下。 “既如此,那就把折扇还我吧。”岳武见白阳眼眸森然,比扬州之时更加深邃,哪里敢反驳,嘻嘻看向了白阳的衣兜,想要转移话题。 “除了别人的东西。”白阳偏头看他,眨了眨眼睛,并不认为自己说了什么大事。岳武偏头看白阳,灵光一闪,一跃飞扑...... 一道惊鸿剑光破空而去,穿透醉梦楼房门的木板,插在了渊渟岳峙的白衣剑士面前。 小剑士从白衣剑士身后探出脑袋,走上前拔出了剑。 白衣剑士睁开了眼睛,也拔出了剑。 人流四散,乒乓诈响,剑光流转,血溅如花。 ———————— “大胆两头龟兽!退下!不然扒了你的龟壳!” 扬州城门下,岳武将青油纸伞担在肩上,趴在白阳背上,和白阳一起走到了华城城下,亦如进入华村之前一般。 白阳失算了,他没想到岳武只要接近折扇便能控制折扇上的墨水竹,并不需要将折扇握在手里。 等到了华城城外想要进城之时,又遇到了和华村村外相同的情况,听到了相同的话。 孩子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