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热的天,这人穿一身黑也就罢了,竟然还用黑布遮面,露出一双三角眼,目光凶悍,两只手骨瘦如柴,黑黢黢的指甲长出老长,只是全都没了小指。 若不是光天化日,还以为见到了活鬼。 那灰衣人身形微胖,手持一长一短两把钢刀,笑嘻嘻地冲年轻男子道:“师弟,不可无礼,快来见过阴无阳先生。” 年轻男子瘦高个,一头短发剃得只剩下发岔,看上去倒像个头发没刮干净的行脚僧人,生得浓眉大眼,脸上带着几分稚气,学模学样地冲黑衣人一拱手。 “这位就是号称三绝手鬼帝的阴无阳先生啊?失敬失敬,我叫伍拾玖,我老师是风胡子。”说着一指灰衣男子道:“他是我师兄肥爷……对了,他本名叫诸葛冷心,但他白白胖胖的,我们都叫他肥爷。” 阴无阳冷哼一声道:“风胡子这老不死的呢,叫他来见我。” 肥爷连使眼色,伍拾玖只是一股脑地实话实说。 “我师父没来,他说西平王收到线报,杀牛岭一带怪火瘟疫盛行,叫我和师兄来查看,怪火还没搞明白呢,却遇上阴先生在这装神弄鬼……话说您老这一招真是邪门儿,怎么能让死人动弹的?” 阴无阳冷笑道:“你若感兴趣,要不要也试试?” 伍拾玖连连摆手:“啊哟,那可算了。我们那个时代有个说法叫赶尸,好像是湘西一带的不传之秘,说得可神了,在僵尸的额头上贴张符,一摇铃,僵尸就蹦蹦跳跳跟着走……后来香港那边还拍了电影叫什么《僵尸先生》,我不太喜欢恐怖片,所以一直没看过,阴先生刚才这一手,倒很像僵尸先生。” 众人心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这阴无阳好歹也是三绝手之一的鬼帝,敢在他面前胡言乱语,这年轻人难不成是活腻了? 伍拾玖却丝毫不觉得,滔滔不绝只管说,肥爷在一旁听得连连摇头,低声道:“又开始了……” 这时,程金彪带着一票弟兄走了过来,对伍拾玖深施一礼。 “感谢恩公相救,大恩大德程某铭刻肺腑,今后恩公有何差遣,只管吩咐就是,平凉彪骑营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伍拾玖忙摇手道:“快别谢我,你应该谢我师兄,是他用回旋镖救了你们。那是他的绝活儿,师父还没教过我呢。” 程金彪冲身后兄弟一摆手,众人呼啦啦跪倒一片。 “求恩公再开恩,解了我兄弟身上的毒吧。” 这人虽然带着一票人马杀人越货,对自己兄弟倒是极为仗义。 平凉彪骑营这一跪,可把伍拾玖闹了个大红脸,他哪经历过这种场面,结结巴巴不知说什么才好。 “大家平身……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们快点起来,我……那个……师兄,你说咋办?” 肥爷叹口气,走过去扶起程金彪道:“程当家的请起,阴先生的毒委实厉害,我等晚辈所知有限,有心无力,我这里有些师父炼制的凝神丹,可保受伤之人七日无恙。只是这七日之后……”说着,眼睛眨了眨,冲阴无阳怒了努嘴。 程金彪面露失望之色,眼看几个兄弟浑身抓挠,有的已抓破了皮肤,鲜血直流。 “阴先生,我这条命五年前就该是你的,程某命大,偷生五年已无憾事,今日与先生做个了结,还望以我一命,抵我兄弟的性命,请先生高抬贵手吧。” 说着走到阴无阳面前跪倒,匍匐在地,再也不起。 阴无阳看也不看,仰天冷笑道:“你西安五虎好手段,当年乘我不在,杀我弟子,烧我茅舍,多少典籍藏书被你们付之一炬。你打野谷也就罢了,杀人越货到老子头上。这五年来,老子把你们一个个剥了脸皮,切了手指,灌了水豹子,做成活死人,唯独差了你一个。你以为这两年发迹了,躲在平凉凑了这些酒囊饭袋的废物,就能躲得过这笔账么?” 程金彪跪在地上,身子发抖,只是一个劲地磕头。 “罢了,看你四体粗壮,倒是个活死人的好材料,比你老婆娃儿好用多了。” 阴无阳这话一出口,程金彪先是一愣,接着一跃而起,两眼通红。 “程某之过,我一人承担便是,你把我家人怎样了?” “许你杀我弟子,不许我杀你家人么?刚才围着你的五个死尸,就是你的老婆娃儿,可惜他们比你还废物,没撑多少时候,浪费我不少阴阳之力。” “你……” 程金彪睚眦目裂,狂吼一声,抄起狼牙棒一招二郎担山朝着阴无阳便砸了过去。 他这狼牙棒手柄是木质,锤头和倒刺却是纯钢打造,足有二百斤份量,这一击又是以命相拼,少说也有千斤之力。 阴无阳喝道:“来得好!”身形不动,双掌凌空拍出,只听“啵”地一声,狼牙棒竟然碎成一块块掉在地上。 程金彪收势不住向前栽倒,磕破了鼻子,血流满面。但他此时已是怒火攻心,亲生骨肉就死在自己掌下,如此虐心之事,任谁也无法承受。他爬起身张着两手还想冲上去拼命,一挣之下却发现自己寸步难行,下半身不知何时被埋进了土里。 伍拾玖惊讶道:“呀,这是金木土决,阴先生的三绝手确实厉害。” “小娃儿跟着老风头长了不少见识。这两年不见他走动江湖,没听说他收了你这么个徒弟。” “我来到这里时间也不长,去年重阳节稀里糊涂过了一道门掉进了这个世界,后来又拜了风先生为师,我也是为了完成赏羽老人交给我的任务,关闭了灵门我就……” 他啰啰嗦嗦正说个没完,忽然觉得右手手腕一紧,已被阴无阳牢牢攥住,长长的指甲嵌入肉中,阳池穴受制,半边身子顿时酸麻。他想甩手挣脱,只觉得真气游走到右手腕处,便被挡回。 这是他第一次与人交手,哪知一招被制,动弹不得。这才想起梦中赏羽洽满叮嘱他的,江湖险恶,不可不防。 “你就是那个通灵使者?这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老子找你好久了。” 说着,阴无阳接连几个纵跃跳出圈子,直奔山林而去。伍拾玖像个提线布偶一样被人拖拽着,眼前景象快速倒退,一眨眼就已冲出百米开外。 恍惚间似乎听见肥爷大喊“阴先生留步……”,再往后,耳边就只剩呼呼风响。 突然,一个柔媚的声音说道:“阴先生急匆匆地,这是要去哪里?” 他左脚踝上一紧,似乎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往后用力拉扯,和阴无阳一前一后两股力道,几乎要把他撕成两半,情急之下大叫:“喂喂喂,你们慢点……” 正僵持不下,忽然听到阴无阳闷哼一声,接着怒道:“贱妇,恁地歹毒。”想是中了什么人的暗算,手上劲力一松,伍拾玖乘机挣脱了右手。 只听那个柔媚的声音道:“夕夕,你先走,这老鬼我来对付。” 伍拾玖刚想站起身,左脚被人猛地一拽,再次摔倒在地,随后便是一路狂奔,后脑勺磕在荒滩的石块上,撞得生疼,急得直喊:“停停停,散架了散架了……” 这一喊倒也管用,那人手一抖,缠在脚踝上的东西松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上又被什么东西捆了几圈。 那人索性将他扛在肩上,提气狂奔。 慌乱间伍拾玖闻到一阵淡淡的幽香,他头朝下垂着,只看到一双银白色的靴子快速迈动,似乎是个女子。 这人扛着一个大活人,脚下丝毫不慢,呼吸平稳,步履如风,不一会儿就钻入杀牛岭深山中。 也不知跑出多远,这人脚步慢了下来,四周已是一片昏暗,高大的落叶乔木遮天蔽日,空气中倒是多了几分清凉,想是已经来到了山谷密林之中。 伍拾玖被重重地扔在一棵大树旁,头晕眼花,好半天才看清,扛着自己飞奔的,竟然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女。见她一身白衣,一张鹅蛋脸上两个浅浅的酒窝,冲天挽了个发揝,其余的长发都编成了小辫,披在肩上,右手提着一条银灿灿的软鞭。 低头一瞧,捆在自己身上的也是一条银色的软鞭,与少女手中的一样。 “那个……咳,请问小姐姐是谁?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 那少女并不答话,从身边拿起一个水袋,喝了几口水,擦了擦额头的汗,看也不看他。 伍拾玖这才觉得口干舌燥,嗓子里几乎冒出火来。 “小姐姐,能不能给我喝口水?” 少女迟疑了一下,拿着水袋走过来,捏开伍拾玖的嘴,将水凌空直灌下去。这一下灌得太猛,没喝几口伍拾玖便被呛住,连连咳嗽。那少女也不理他,又继续灌了一阵,这才合上塞子,走到一旁坐下。 伍拾玖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你这小姐姐太暴力了,哪有这样给人喝水的,又不是填鸭。”说着看看身上,衣服前襟都被水浸透,摇了摇头道:“浪费浪费,地球上淡水资源一共才只有0.3%,太不节约用水了。” 少女冷冷地道:“再说疯话就把你舌头割下来。” 伍拾玖吓得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 此时密林中十分安静,偶尔几声布谷鸟鸣,更衬得山谷幽暗宁谧。 和肥爷出来闯荡江湖还不到半个月时间,先后两次受制于人,现在又被一个妙龄少女挟持,伍拾玖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不由得又张了张嘴道:“你……” 只听“铮”的一声,那少女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狠狠插在土里,伍拾玖赶忙闭上嘴。 一时无话,少女盘膝而坐闭目养神。乘着这个工夫,伍拾玖暗运内力,两膀使劲一挣,哪知捆在身上的软鞭竟然纹丝不动。 他自从被赏羽洽满点拨,修习内力以来,日夜练习不断,此时也算小有所成,这一挣之下,少说也有几百斤的力道,普通绳索早就断了,但这软鞭为何丝毫反应都没有?仔细打量软鞭,见它差不多麻绳粗细,看上去银光灿灿,似乎是金属质地,心中将赏羽洽满教他的金灵决默念一遍,冲着软鞭小声道:“开!” 软鞭纹丝不动。 不对,难不成口诀背错了?让我想想,九灵决是金、木、水、火、土、风、云、雷、电九种灵力,每一种都有自己对应的口诀和念力,再辅以内力,可以将这九种物质任意使用。这软鞭看起来是金属材质,按理说这金灵决就该有用。 他心中默念口诀,又试了几次,软鞭依旧纹丝不动。 忽听那少女道:“通灵鞭非金非银非铁非铜,是从茨山寒泉的厥英和亮石中提取,坚不可摧,可比欧冶子太阿、工布,能通主人心意。凭你这点微末的本事,就不用白费力气了。” 这是伍拾玖第一次听到少女说这么多的话,只觉得银铃一般好听。 不怕你张口说话,就怕你装冷扮酷。见少女主动开口,伍拾玖肚子里那点野史算是派上了用场。 “你说的茨山其实就是始祖山,是中岳嵩山的附属山脉。欧冶子那就更厉害了,那是中国古代铸剑的鼻祖,龙泉宝剑创始人,但他铸剑的地方在浙江龙泉剑池湖一带,没听说在……” 话还没说完,只觉得脖子上一凉,那少女的短刀架了过来,几乎切入肌肤之中。 “我刚才说的话你没听见么?” “别,小姐姐,有话好说,你刀放的地方有迷走神经,切断了就麻烦了。” 那少女盯着他看了半天,冷冷地道:“要不是师父说你有用,我现在就杀了你,图个清净。” “你师父真是个好人……” “给我闭嘴!” “啊哟……” 一记脆响,伍拾玖顿觉右边脸颊火辣辣地,眼前金星乱冒,却是挨了那少女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