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素问灵蛊
裴轻舟离了灰衣女侠那桌,见李秋月已经进了内厅,这会儿正掀着门帘望过来,唇角勾着一抹微妙的笑容,显然是把刚才的情形都看在了眼里。 她也不忸怩,三步并两步地迎着目光上前,“在李楼主的面前向别人套话,多少有些班门弄斧之嫌,见笑。” 内厅正中摆着个大圆桌,足够七八个人落座。其余三人也陆续走了进来,老钱跟在最后,把门一关,把这处内厅与饭堂隔开。 “女侠,你善于观察,嗅觉敏锐,是个搞情报的好苗子。”三更楼对内向来真诚团结,裴轻舟是李秋月带来的人,老钱自然十分热络,一边给众人摆上碗筷,一边笑道,“我们楼子缺你这样的人才。” 李秋月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老钱,咱们楼子,可不要这么能烧钱的。一个不算新鲜的情报,就得花一个宝石,也就是裴家庄的大小姐才能干得出来。” 说罢,眼皮懒懒一抬,瞥了一眼陆诚,“差点儿忘了,还是慷他人之慨。” 这李秋月嘴毒,没严追在身边儿,一张口就刹不住。 话说到一半,感觉有点儿过分,却见万子夜不咸不淡地望了过来,突然觉得这三个孩子挺有意思,就继续往外出溜了两句,“差点忘了,楼子里也没有个万少侠供她使唤。” 陆诚摩挲着腰带上那块缺失之处,跟地主家的傻儿子似的乐了,“无妨,大家都是朋友,慷谁的慨不是慷慨?一块小小的宝石,搏我们裴女侠一笑,忒值。” 裴轻舟挺给陆诚面子地笑了两声,双眉一扬,话头却奔着李秋月去,“是,你们楼子里,就一个天字一号,还得供楼主使唤不是?” 李秋月悠悠地道:“非也。还有天字二号、三号、一百号!我发号施令,旁人都得听进几分。你嚒,恐怕除了姓万的小子,没人把你当老大看吧?” 老钱缩着脖子,不自然地咳了两声,心道:天字一号大人声名远播,楼子里可到处是你的传说啊。 万子夜默然地想:我一个人当她的跟班,也就够了。 陆诚想说两句,但说不上来为什么,总感觉不是他该插话的时候。拾起筷子对着空气夹了两下,又讪讪然地放下。 桌上这两个差着辈分的女子,较起劲来一个不尊老,一个不爱幼,偏偏这俩人都有点儿混世魔头的性子,两道视线隔空相撞,似有电光噼啪作响。 只不过一个抿着双唇,杏眼圆瞪,不敢去看那落拓的白衣少年。一个眼神在少年之间来回游移,挑衅似的眨了眨眼睛。 “李楼主,我套来的是陈芝麻烂谷子,你不妨指教指教晚辈,这岛上都是些什么高人?” 裴轻舟到底年轻,少女怀春的脸皮儿薄,一提到万子夜,就让人拿捏住了。又见李秋月越笑越显得玩味,耳尖腾地一红——败了。 李秋月心情大好,“行啊,给你这丫头开开眼。老钱,你给她讲讲你的厉害。” 夹在中间的老钱只感觉手上托盘抖了一抖,忙道:“厉害说不上,咱们就是干这个的。就比方说,方才裴女侠搭讪的那对男女,乃是从关西黑匪天狼会私奔出来的。女方是天狼会匪首陈老狼的独女,男方则是......” 说到老本行,老钱如数家珍,伙计刚端了两菜一汤进门,他已经将饭堂中食客的身份数了个遍。 什么被官府通缉的、被兄弟姐妹追杀的、一事无成被父母赶出家门的,就这一处极乐客栈,简直是卧虎藏龙。 裴轻舟大为佩服,抚掌问道:“那江鱼痴呢?” 老钱这回倒是打了个停顿,“你说的这位,应该是那位摆渡人吧。他也算是个老熟人了,自打极乐客栈在这扎下根,他就在摆渡。只是说到他的来路嚒......惭愧,我曾经派人去跟过,实在是跟不上他。” 裴轻舟点头道:“我们来的时候,瞧着他的行为举止,确实像个高手。” 老钱无奈道:“那人虽然奇怪,但行事低调,从不生事,所以我们也就不再过多关注他了。” 裴轻舟又问,“长生教的行踪又如何?” 老钱不好意思地挤出个苦笑,“根据我们的人回报,魔教的教主不识公子来了益州城。只是他藏身在何处,仍未可知。” 说完向李秋月拱手行了一礼,“不过楼主放心,益州城各处都有探子,由我直接调度,相信不日就可抓获不识公子。” “你做得已经很好了。”李秋月对下属并不苛刻,“若是不识公子这么好抓,我也不必亲自走这一趟。告诉兄弟们,务必保证自身性命,莫要跟长生教硬碰。” 老钱应了一声,待饭菜备齐了,躬身出了内厅。 几个小辈折腾了一天,肚子适时地咕噜作响,刚抬起筷子夹了两口,还没吃出个咸淡味来,却见李秋月收了笑容,整个人如白玉夜叉一般冷然,无形中散发出一阵威压。 肃然的声音缓缓地响起,向着坐在门口的那个,一直没出声的粉裙女孩,“你要不说说吧,怀安堂是怎么回事?” 蝉衣斯斯文文地咽下一口汤,心如明镜地道:“我就说,三更楼的内厅,怎的允许我一个外人进来。原来您是打好了算盘,要从我这儿问出点什么。” 李秋月莞尔,这次再露出笑容,才让人真正感觉到坐在桌前的,不是呛声斗嘴的女子,而是一代杀手组织的头目。 她笑得像逃不脱的无情铁索,双目含锋,又似乎打的是个松松垮垮的结,给对方留了些余地,“说说吧。” 蝉衣没被牵着鼻子走,慢条斯理地又喝了口汤,“其实您不必如此,你想问出怀安堂的秘密,问裴女侠也是一样的。” 李秋月笑道:“不一样。我敬佩你怀安堂里的那些人,所以也要光明磊落地向你询问。长生教既是你的仇人,也是我的目标,为何不能互换情报,共同除恶呢?” 闻言,裴轻舟心中微动,她听出李秋月的本意,并不是刁难蝉衣。不禁支着头对那刀子嘴豆腐心的楼主露出个灿烂又了然的笑脸。 李秋月两眼一翻,没搭理她,又道,“蝉衣姑娘,我有诚意,不知你是否有报仇的决心。” 蝉衣终于搁下汤匙,垂首想了半天,嘴角逸出一丝凄然的笑来,“想来我也没有其他选择。” 告知了与长生教杀手的遭遇,她揭开双膝上的布包,从里头取出一本册子扔了过去,正是万子夜在城门口看见的那本。 “怀安堂就是遁世医道,素问药宗。你们也看见了,藏书楼里重要的典籍已让宗主尽数毁去。我手里的这本,大约是我们药宗留在世间的最后一本书了。” 李秋月欣慰地点了点头,翻了几下,察觉出些门道,将书册递给万子夜,“你来看看。” 万子夜接过书册,没翻几页,神色就严肃起来。这本书册的名称虽说是《素问灵蛊》,但内容简直是他们的“老朋友”了,可不就是跟《神蛊遗术》一模一样。 不过,这回除了他们看过的功法,前头多了心法部分。 这么一看,心法的确跟裴家的驭虫术有区别,万子夜沉思了片刻,总觉得这两种心法看似南辕北辙,实则可尝试调和,仿佛本来是一分为二似的。 “这不应该啊......”他喃喃自语道。 裴轻舟凑头过去,“什么不应该?” 万子夜耐心地道:“若说神蛊遗术与驭虫术都来自素问的残本,为何根源之书与驭虫术大相径庭,看这功法部分,倒跟神蛊遗术有十成相似?” 难道是裴家对驭虫术的改动太大吗? 难道《神蛊遗术》不是来自残本,本来就是源本? 蝉衣嘴一撇,略带不屑地道:“这只是其中一本,素问药宗精华典籍颇多,没准外人抄了好几本去。你说的这两个什么术啊,抄还不一定抄对了呢。” 这一番话有些道理,现在藏书楼没了线索,驭虫术的来源怕是很难寻到了,其中的缺陷到底是什么,又如何破解,一切的谜团看来只能找到裴钰才能解开。 蝉衣自打在船上,就似乎对万子夜很感兴趣,这会儿见他若有所思,便道:“你说的那个什么驭虫术,也可以跟我讲讲内容,兴许是我读过的,能帮你想起源本。” 没想到,那温和的少年竟摇了摇头,拒绝道:“多谢蝉衣姑娘好意,只是驭虫术有裴家自行改良部分,不方便告知。” 蝉衣讨了个没趣,寒着脸不再做声。 一顿晚餐吃得各怀心事,只听得碗筷碰撞,悄声咀嚼,没过一刻钟,众人就默契地散了。 裴轻舟正往楼上走,却被李秋月轻轻拉住,“裴女侠,再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