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慢悠悠的驶出了乐游原。 拉扯的是一匹老马。 每走两部就哼哧一声。 似是下一步就要倒下一般。 这匹马虽然老,但却绝不瘦弱。 相反,它还结实的紧。 它四蹄上的马掌是新钉上去的。 在下,闪闪发光。 让这匹老马平添了几分英武之气。 不知是不是收到了这新马掌的鼓舞。 老马虽然有些疲惫,但每一步却走的极其稳健。 马走的稳健,马后拉着的车自然也很平稳。 只不过相对于这匹老马来说,这车实在是太普通了。 就算是让再精明的人看来,也捉摸不透车里人的身份。 一出乐游原,便起了风。 风裹着沙子不停息的拍打在车厢上。 老马低着头,眯着眼。 对这风沙早已习惯似的,马蹄没有丝毫迟缓。 这车厢虽然普通。 但却密封的很好。 以至于一点风沙都没有透进来。 “这么大的风沙,你确定不要上车来坐坐?” 刘睿影问道。 原来在车厢外还有一人正在步行。 人的步子是赶不上马的。 马走一步,人至少得走两步半。 但是这人却跟的毫不费力。 甚至已经掌握了这种与马车并驾齐驱的节奏。 “马车里太小了!” 华浓说道。 刘睿影已经离开了博古楼。 他要回中都查缉司复命了。 他来的时候迥然一人。 走的时候却有华浓这么一位少年相伴。 想想倒也是幸运。 至于酒三半。 他本想和刘睿影一道去那中都看看的。 只不过他还需要参加一个品级的考核。 其余的朋友,或许只有在文坛龙虎斗时才能再见了。 刘睿影也没有专门去道别。 他一走,消息自然传开。 “车厢里小,但外面风沙大啊!车厢里起码能挡住这些风沙。” 刘睿影说道。 “我不喜欢狭小的地方。” 华浓说道。 冷不丁,吃了一口风沙。 接着便剧烈的咳嗽起来。 巧合的是,刘睿影也咳嗽了起来。 他不是因为风沙入口。 而是因为喝酒太急被呛住了。 两人都咳嗽了一阵,随即又回归了平静。 那阵风沙也过去了。 马车的速度明显快了不少。 但华浓还是能跟得住。 刘睿影撩开帘子。 盯着华浓的双腿。 虽然这是一匹老马。 但他也想看看究竟是怎么样的一双腿,竟然能跟着马车走出十几里地而没有丝毫懈怠。 不过他看了半天,却是也没能研究个明白。 不得已,只得放下了帘子,重新坐好。 一出乐游原。 刘睿影就觉得非常落寞。 以前的他是没有这种情感的。 或许是因为他总是落寞,所以便也不知这落寞究竟是何物。 现在他有了羁绊,有了欢笑。 跳出了那落寞的圈子,再回头一看,自是能体会什么是落寞。 这不是一种让人舒服的感觉。 落寞之后就是寂寞。 寂寞完了就会疲倦。 刘睿影困了,想要睡觉。 但他还惦记着手上这半壶没喝完的酒。 走的时候,他问萧锦侃要了这辆马车。 还把他的马送给了酒三半。 虽然那是中都查缉司的马,但以他和老马倌的关系,想必丢一匹马也不是什么太过于麻烦的事。 刘睿影甚至还编了好几种幌子。 但最后想了想,却是觉得自己很可笑。 丢了就是丢了,送人了就是送人了。 一匹马而已。 又有什么值得纠结的地方? 但若是不找些事情来纠结,他的落寞感却是愈发的严重起来。 从足尖到脑后。 一点点的蔓延,蚕食着他的身体和精神。 外面很是温暖。 车厢里还略显闷热。 可是刘睿影却冷得厉害。 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冰凉的触感让他浑身抖了个激灵。 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后,觉得那落寞却是被这一阵冰凉压下去了不少。 说实话,他不想离开。 这并不是因为他喜欢博古楼这个地方。 而是他极为的留恋在博古楼的人,以及此次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就连那屡屡为难他的定西王霍望,刘睿影都有些想念。 萧锦侃在马车里放了很多酒。 多到可以让刘睿影一刻不停的喝到中都。 这会儿他的困意也没了。 晃了晃手中的酒壶,掀开帘子,对外面说道: “上来,陪我喝酒!” 华浓偏着头看了看刘睿影。 他或许也有点渴了。 终究是点了点头。 “所以你不骑马,而是选择坐马车回中都,就是为了喝酒方便吗?”华浓问道。 刘睿影打了个哈欠。 趁着张嘴的空挡,又往嘴里舔了一口酒。 “没错。” 刘睿影说道。 虽然他是华浓的师叔。 但华浓却从来没有用这个称呼来叫过他。 刘睿影自是也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反而觉得这样更加轻松自在。 否则一会儿一句师叔的,岂不是让他得时时刻刻摆出一副长辈的样子来? 那样的话还不如骑马。 因为骑马的时候,人们通常不怎么说话。 其实刘睿影选择马车还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华浓并不太会骑马。 短暂的距离尚且可以。 但若是让他随着自己一路飞驰到中都。 怕是不知要从马背上摔下来多少次。 鼻青脸肿的到了中都,那也没什么意思。 况且这一路上,也是刘睿影难得的逍遥时光。 他不想那么着急。 很多时候,要把事情赶紧做完才不显得浪费时间。 可是现在对于刘睿影而言。 这般慢慢悠悠的回去,才算得上是把每一刻都利用的尽善尽美。 听起来极为的矛盾。 不过这人间世道岂不就是如此充满了矛盾和不甘? 一想起回到中都查缉司后的种种琐事,刘睿影就很是头疼。 何况,他还得给这华浓办理入职手续。 中都查缉司不是茶馆。 闲人自然是进不去的。 但若是有了一纸文书,确定了身份,那就容易的多。 自己已是省旗。 想来提拔一位省着或是让华浓当个最普通的司卫侍从在自己左右,是决计没有问题的。 但他还是觉得很麻烦。 人啊。 事情忙活起来的时候总是嫌弃麻烦。 但无事可做事又觉得落寞。 到底哪种情绪才是真的? 没人能分得清。 刘睿影对华浓也是极为感兴趣。 因为他初出山林。 对这世间的一切都充满了希翼。 只不过他却从来不问。 很多时候刘睿影看到他的眉头已然皱起。 显然是心中有很多不解。 但他却仍旧不开口。 刘睿影从车厢里拿出个酒瓶,扔给华浓。 “我一定要喝吗?” 华浓拿着酒瓶问道。 “方才我叫你陪我上车喝酒,你可是答应了。” 刘睿影说道。 “我知道,我是答应了。但我以为,只要是坐在这里看着你喝就算陪了。” 华浓说道。 刘睿影大笑不止。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当初萧锦侃还在查缉司时,让刘睿影陪他喝酒。 刘睿影变这样呆呆的坐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杯起杯落。 虽然当时他的面前也有一只酒杯,还倒满了酒。 可是刘睿影却没有任何想要举杯的心思。 萧锦侃也不勉强。 就这么自顾自的喝着。 刘睿影想起这些往事,觉得不能够让华浓重蹈覆辙。 “别的事若是相陪,都可以这般静静地坐着。唯有喝酒不行。” 刘睿影说道。 “为何喝酒不行?” 华浓问道。 “因为旁人若是叫你陪着喝酒,你还答应了,就一定要一起喝。” 刘睿影说道。 “这是什么道理?” 华浓问道。 “这是规矩,不是道理。” 刘睿影说道。 “规矩?规矩和道理有什么区别?” 华浓问道。 他拿着酒瓶,但就是没有打开。 不过这倒是把刘睿影问的哑口无言。 他也说不出这规矩与道理之间究竟有什么区别存在。 但是他很清楚,这规矩和道理是绝对不同的两件事。 一时间不由得有些头疼。 想着萧锦侃把自己的徒弟托付给了自己。 然而自己这师叔却被师侄的第一次发问就语塞了。 颜面无光不说,这责任与义务却是也没有尽到。 “规矩就是规矩。它不能解释。存在了不知多少年头,人们口口相传,代代相教。只需要遵守就好了,不用问他有什么道理。” 刘睿影说道。 他总得说点什么。 但也说不出什么具体的所以然。 只能这般模棱两可的敷衍过去。 “可是你最后还是牵扯回了道理上。” 华浓说道。 刘睿影无言。 这华浓却是要比酒三半更加难缠…… 想酒三半也是不知这人情世故,不食这人间烟火。 但起码他能听进去刘睿影说话。 刘睿影也告诉了他很多规矩和道理。 酒三半虽然不理解,但也在遵守照做。 因为他看到周围的人的确都是如此。 很多事不需要理解,照做就好。 这便是酒三半给自己的安慰解释。 但华浓不行。 或许是因为他见的人还太少。 没有足够的例子来证明刘睿影是对的,那么他自然就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但经由他这么一问。 刘睿影却忽然有种茅塞顿开之感。 规矩是人定的。 道理是嘴说的。 当嘴上的道理站不住脚的时候,往往就会以规矩两个字来终结一切。 那规矩岂不是就是道理的挡箭牌? 道理说尽,若是还无法左右对方的想法。 那便以规矩之名来解释所有。 而人们却偏偏都听信这一套。 一旦‘规矩’二字摆在眼前,再能说会道的人都会立马变成哑巴,一言不发。 “好吧,这个问题我承认我也不清楚。” 刘睿影说道。 “你是我师叔,为什么还有不清楚的问题?” 没想到刘睿影如此说却是还没能让华浓打消疑虑。 反而却质疑起刘睿影本人来。 “我虽然是你的师叔,但我毕竟活的也不长。自然也会有很多事情搞不清楚。” 刘睿影说道。 “活得长就一定能搞得清楚事情吗?” 华浓问道。 刘睿影开始后悔了。 他后悔自己为何要把华浓叫进这里来陪自己喝酒。 结果这酒没喝一口。 却被华浓的连连质问搞得头疼脑热。 就连先前喝的酒气都散尽了。 他本想多喝几杯好好睡一觉。 博古楼有一条笔直通往中都的路。 除了中间横着一条太上河以外,却是连弯都不用拐。 “活得久不一定就知道的事情多,但活得久一定知道的规矩多。其实很多规矩都是自己给自己定的,并不需要别人去遵守。主要看这定规矩的人是谁。” 刘睿影说道。 “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华浓点了点头。 刘睿影一听如此,立马有些欣喜。 “比如我是中都查缉司的省旗,那么中都查缉司的掌司大人定的规矩我就必须遵守。” 刘睿影说道。 “不遵守又会如何?” 华浓问道。 “不遵守就是不合格。不合格就不能继续待在中都查缉司。日后等你入了查缉司之后,也得这般遵守。” 刘睿影说道。 “所以现在是你定规矩,你说陪人喝酒一定自己也要喝酒,我就得遵守是吗?” 华浓说道。 刘睿影很是无奈。 他终究还是没能理解。 不过虽然理解错了,但刘睿影最终的目的却是达成了。 很多事情不是片刻之间就能强求的,他也只能点了点头表示的确如此。 华浓也不再犹豫,打开酒壶,就猛灌了几口。 “你的酒量如何?” 刘睿影问道。 “不知道,我没醉过。” 华浓摇了摇头说道。 若是旁人说了这句话,一定是在挑衅或炫耀。 但刘睿影知道,华浓所谓的没醉过,是因为他没怎么喝过酒的缘故。 “那你觉得酒好喝吗?” 刘睿影接着问道。 “有些淡……相比于血而言。” 华浓砸吧了几下嘴说道。 “血?你喝过血?” 刘睿影对此很是惊奇。 “山林里面不是每天都能遇到食物的。若是遇到了,就连血也不能够浪费。喝到肚子里都能顶饱。不挨饿就是最好。” 华浓说道。 说完又喝了一口酒。 刘睿影想起当时在定西王域时,霍望麾下玄鸦军喝的狼血酒。 那虽然是血,但依旧是酿造成了酒。 怕是和直接饮血的差距还不小。 刘睿影很想问问华浓,血是什么味道的。 但他又怕勾起华浓对曾经生活的伤感,却是没有问出口。 “血很腥……还有些咸。想比之下这酒味到的确是要比血好喝的多。” 华浓忽然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想问你这些?” 萧锦侃还没有把至高阴阳师的传承授予华浓。 他怎么就能一眼看破人心? “因为你的眼睛。” 华浓说道。 “人的眼睛和动物一样。表情可以骗人,眼睛却不会。有时候你看那老虎狼群叫的很欢,但他们的眼神中却能流露出胆怯。每当到那时,我就知道自己赢了。” 华浓说道。 刘睿影长叹了一口气。 觉得自己的确是不配当这师叔。 华浓虽然不懂这人间的世道。 但却总是能抓住最为本质的东西。 刘睿影端起酒壶和他碰了一下。 随即把帘子掀开。 阳光透过帘子照进车厢。 把刘睿影的半边肩晒得暖洋洋的。 借着阳光。 刘睿影看着手中的酒壶。 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来。 那人的面貌在酒壶光滑的瓷面上缓缓浮现。 他忽然想吃点东西。 可是举目望去,四下里一片荒芜。 虽然绿油油的青葱一片。 但却没有一个人影,更别提什么店家了。 而刘睿影想吃的东西,也必须要找一处市集才能买到。 A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