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同上路。 李宁洛默默握起缰绳开始驾车。 车厢里两个人各自占了一角,面色苍白的丁前溪将剑放在膝盖上,见识过面前这位师伯一剑开起河波澜的壮举,才知道并非是剑不利,而是用剑的人不行,当下面对着师伯,也不敢随意将剑放在地上,以防从男人口中再蹦出来什么奇怪的道理。 好比说不准自己练剑,便真的不准自己练剑。 身体带着内伤的丁前溪盘坐下来,便下意识地想要运转心法,此刻体内虽然有片湖,可那是干涸的湖,一丝水气也无。 心意刚起便被腾空丢过来的一只酒壶打断,紧接着便是陈三秋的声音传来:“说了让你暂且不要练剑,那肯定是有我的道理,来,先喝两口酒,能不醉咱再说。” 两口不醉?才怪!所以丁前溪醉了,好在醒来以后便惊奇的发现身上的内伤不算疼痛了,精神也好上了许多。 丁前溪的膝盖上本来是放着剑的,醒来后发现上面又堆放着十几本没有名字的书籍,看书页样式,很陈旧,而且有些地方略有破损,他略微翻了下,发现皆是些江湖剑客所著的剑招,心得等。 陈三秋此时正在驾车,马车里李宁洛正好奇着翻开着那些书,看得正是入迷之时,被丁前溪醒来的动静打断,她转头向外喊道:“师伯,他醒啦!” 陈三秋没回头,驾车不停,中气十足的吩咐道:“小子,先将这些书看上三五遍。” 他等了一会没听见车厢里回应,没好气道:“怎么,有疑问?舍弃上乘剑术不学,非要你看这些江湖中的剑招?” “哪里有天生就存在的上乘剑术?还不是千百年来剑道前辈一点点推进的结果,要知道剑这种东西,想要与它熟悉,就要知道它是什么,它从哪里来,一横一竖皆有动机,早就说那道人教剑的法子不对,早早便让你见识了剑道风景,可你仔细想想,你现在体内空空如也,让你再去用剑,除了紧紧握住它,你还能做些什么?”虽然没有将道人教剑的法子批评的一无是处,可语气也十分严厉。 他转过头看着李宁洛,语气转变道:“还不如一个小丫头!” 李宁洛笑着道:“师伯,您为什么自称师伯呢?这小子我看还不错嘛,徒弟还是自家的好,让他给您磕三个头,从此不就是一家人了嘛!” 陈三秋撇了撇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吩咐丁前溪,从今天开始,每天单臂持剑,先端上半个时辰,剑不能动,自然臂也不能动,否则就要重新开始计时。 末了还警告小丫头,认真监督不许放水,李宁洛摊摊手,吐了吐舌头。 霎是可爱。 接下来便是每日持剑以后,便读书,读完书后便喝酒,久而久之,那葫芦酒没见少,丁前溪却是越来越能喝,连带着小姑娘的酒量都翻了一番。 李宁洛喝酒从一开始的两口,到如今的四口,一股气还能闷上一大口,才倒头便睡。 练剑枯燥,丁前溪早就体会到的,只是那会儿好歹还有内功心法支撑,也不算多难,如今却是纯以凡人身躯,横练江湖剑法。 持剑不抖以后,陈三秋又吩咐下来,横剑,挥剑,竖劈,后掠,每天一样,筋疲力尽为止。 无聊的李宁洛也跟着练了起来,眼看着少女都能咬牙坚持,丁前溪更加卖力,每一下挥得都无比认真。 这引起了陈三秋的注意,本来以为这丫头就是图个新鲜,练上几天也就放弃了,可她并没有,每日作息与丁前溪一般,晨醒时下车将那把压胜刀唤出来,以刀做剑,卖力挥动,动作一板一眼,极为认真。 这让男人极为好奇,小丫头在练剑上表现出来的不仅是天赋,还有相当扎实的功底,莫非这丫头家中是用刀的好手?要知道这简单四式并不是故意刁难二人,只是世间剑道千种,有人化简为繁,剑术耍的眼花缭乱,可最后发现,杀人却不咋滴,有人去繁求简,却发现省力不少,且杀人如切菜。 简单利索。 学剑这种东西,才不是为了在姑娘面前耍几招引来叫好。 而练剑基础是是什么?先握剑,握剑不稳,对敌之时,除了死路一条便没有什么其它的选择。 丁前溪练剑挥汗如雨,最后干脆脱去上衣,少女不能如此,可也卷起袖子,动作不停。 两人练剑许久,已能做到动作如出一辙,脸色一样黝黑的二人,偶尔看向对方,展颜一笑后,露出两口大白牙。 特有趣。 终于在冬至那一天,两人齐齐挥剑四千,惊起一片寒霜。 剑势起矣。 接下来便是演练一些简单的剑招,先是独舞,后是对练,真刀真剑自然是换成了木棍,那十几本天天观摩的剑招一点点被二人使出,由生涩,到熟悉,最后任意拆分。 剑法一途磨的就是一个水滴石穿,没有任何捷径可走,三人此时没有着急赶路,住在了一个小村子里,租上了一间屋子,那小院便是二人的练剑之地。 纯以武夫之体练江湖剑,不沾任何心法,一年四季天天如此,晴天练剑,雨天也要练剑,最后小院里飘起了第一场冬雪。 有马蹄声塌雪而来,一帮装作悍匪的追兵,一路上没有劫掠任何村子,直奔小院而来。 陈三秋淡淡对二人道:“除了不可以用心法,别的随意…” 那行人之中的有个小小修士,始终坐在马上不曾动弹。 少年溪率先奔行,少女板着脸紧随其后,期间二人被围,险象迭生,少年全身共计受伤六处,有一剑贴着脖颈,留下一道不浅伤口。 少女受伤十一处,有一刀劈在肩头,深深入骨。 头一次杀人的少女压下心头的诸多不适,反而朝着少年笑道:“怕吗?” 回答她的是少年一剑挑翻姑娘身后想要偷袭的马匪,“怕就会死啊,可我现在连死都不怕!” 这股匪寇共计十八人,其中马背上似是观战的修士一人。 李宁洛以身中一剑为代价,抹去一人脖子,两人肩贴着肩,“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群人是冲着我来的。” 两人分开,各自砍杀一人后,稍有力竭,再次背靠背贴在一起,少年少有喘息道:“你到底捅了多大的篓子,这么多人赶着杀你。” “少废话,咱们比比谁杀得多。” 李宁洛持刀而去不再留手,丁前溪出剑不停,下手皆狠,最后一个匪寇跪在地上,有一柄剑自他的心口缓缓抽出。 一十八名悍匪,死绝之时,那名坐在马背上一动不动的修士,一道血线才从他的颈脖间显现,原来早已气绝而亡。 死人想来是动不了的。 倒在血泊中的二人偏过头相视而笑,两口白牙由衷灿烂。 江湖剑法再霸道,可遇上了那内外皆修的高人,就如同兔子搏虎贻笑大方,可再厉害的剑仙都是从这最简单的剑招开始练的,两人剑招小成,此时已耗费三月有余,幸好有人赶上门来当陪练,两人中间杀悍匪一十八人,不然光是剑招小成这个过程还要被无限加长。 丁前溪一个眼神,李宁洛一个动作,对方便是各有配合,这对男女练剑,已然到了游刃有余的程度。 陈三秋这才传授了丁前溪一门心法,跟十二停颇为相似,可更加爽利,原因是此时丁前溪体内,只剩下个大湖,十六窍穴隐约变成了汲取元气的通道,不存养一丝元气,元气皆向大湖汇聚。 千百年来,修行此法的只有两个人,一个就是幕北山剑修王不胜,已经死了,另外一个就是丁前溪,他还活着。 十二停变成了一停,威力却等同十二倍,大道化繁为简,越是简单的东西,越不好用。 因为这种法门太过危险,人体之大湖,何以承载? 李宁洛别说走这条路,连看上一眼都不成,所以陈三秋替她选了一门足以让天下女子剑修都羡慕的心法。 外练身法,内练心法,中间那等悍匪又来两波,陈三秋亲眼看着二人杀绝一波便不再过问,之后更是留下一人活口,让二人远远缀着,本来已经放弃了追杀李宁洛的一帮人,眼看着自家兄弟去一个没一个,哪里还不知道对方三人里藏有好手。 可即将撤退的时候看见了纵马而来的一骑二人,对了,丁前溪还是没能学会驭马,此时单手正环绕着少女的腰上,另外一只手紧紧抓住马鞍。 为首之人看见来的只是两个小娃娃,当即放松了警惕,那么两个小娃娃,就是会些剑术,又能习至多高? 有个流里流气的匪人看着驻马而立的亭亭少女,忍不住出言调戏:“这小婆娘的滋味,等下我先尝。” 说罢自持武艺高强,驱马上前要会一会二人。 便被少年一剑削下了头颅,拿了人钱财,不一定替人消灾悍匪眼看着自家兄弟身死,一群人红着眼叫嚣着,定叫丁前溪等下求死不能。 “不平”与悍匪手中的刀碰撞,长剑直直下掠,一剑刺入那冲锋之人的心口,剑过人落马,死去。 二人各自冲阵而去,刀剑齐鸣,一口气抹去数人脖颈,丁前溪最后轻轻甩手,在已经死去的首领背上擦去手中点点红。 一柱香功夫。 场间除了站着的两个人,便只剩不断嘶鸣的马了。 二人此战负轻伤,事后回到小院复盘,一同探讨此战厮杀心得,如果出手足够快,足够准,足够果决,便足以功全身退而一点伤不受。 听得陈三秋陈大剑修直摇头,颇不赞同,陈三秋啃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烤地瓜,扔了一个给丁前溪,后者分去一半给李宁洛。 “说到底,就是不够强,剑术还不够高,不过短短小半年,你俩能有这般进步,有那么三分我当年的样子了!”略显得意的男人得瑟道。 李宁洛剥开烫手的地瓜皮,咬了一大口,烤地瓜就得是这个吃法,趁着热吃着香,她有些好奇道:“师伯,您的三分剑术…是有多高?” 想起陈年往事就开始唏嘘不已的男人,挑了挑眉头,没有回答,反而没好气道:“吃你的烤地瓜去。” 少女努了努嘴,挪了挪屁股,贴着丁前溪坐,看了一眼他那犹剩很多的烤地瓜,舔了舔嘴唇,“让我尝尝你的地瓜什么味…” 她嗷呜咬了一口,少女鼓囊囊的腮帮看上去好笑极了。 … … 关上小院门重新上路的三人,依旧是李宁洛驾车,此时姑娘脸上略有不舍,只因身后车厢里两人的谈话。 丁前溪问男人,二人如今的境界如何,陈三秋回答道:“江湖上应该少有人是你二人对手,可遇到山上人,却还是不够打的,不是因为你俩的剑术不够熟练,只是因为浑身的气机未能跟上,先前我以剑修一脉相承之术将你之身体十六窍齐齐打通,没有上百年的苦修,你大概都填不满那湖…有个男人花了三百年孕出那一剑,至于那是怎样的一剑,你以后会知道的…毕竟那柄剑,如今是你在背着。” “可我感觉到,这个人间很快将会不太平了,本来这柄剑该握在我的手中,可看到你的那一瞬间我改变了主意,因为你的身上存在了一种我看不懂的东西,正如我所说,加上我为你强开十六窍融湖,你已经经历过三场修行途中最为艰险之难关,可都让你渡过,我想这可能跟你身上存在的那种我看不懂的东西有关…” “我已经在你二人这边耽误了太长时间,下面的路程我就不陪你走了,接下来你还需往剑山上去,哪里有你师傅留给你的东西,是什么容我先卖个关子。” “还会怪师伯将你逼成那个样子吗?”男人洒然一笑,“以后遇见了对眼的徒弟,记得…要狠揍,剑修,那股子凌厉跟狠辣,不死一次,又怎么体会呢?” 丁前溪道了声谢谢,接着打断道:“李宁洛不叫你师伯好不好?” 不叫师伯,那就只有叫师傅了,小丫头叫你师傅,我便也叫你师傅。 陈三秋肯定听出了这层意思,他笑着摆摆手,不言其它,随后走出车厢,少女将马车停了下来,眼圈微红,知道到了分别的时刻,有些人的温暖哪怕存在的很短暂,可留下的气息依然会让人想上很久很久。 他拍了拍李宁洛的脑袋,认真道:“真不知道你俩身上都有些什么运气,这小子一路上我替他拦下四波暗杀,瞧,后面的马蹄声又来了。” 男人对着小姑娘开玩笑道:“这傻小子交给你了。” 随后便负手而立,衣衫飘飘,也不见陈三秋如何动作,一柄小剑自虚空中闪出,嗓音极其温柔说了一声:“温酒二三两。” 那柄剑带起惊雷风,悠然远去,马蹄声,惨叫声戛然而止。 灵动小剑杀人留血,一抹猩红在风中飘,重新变得光亮无比的小剑开始变大变宽极速返回。 这位幕北山剑修跳下车厢,踏在一掠而过的剑上,带着爽朗的笑声,出言:“桂花好几斤。” 留给两人的背影潇洒的挥挥手,御剑远去。 少女征征无言,这师伯,剑术真的很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