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鸮心鹂舌”最可怕的地方,是到现在为止,唐无与冷阳都没有看到其中任何一个人的身影。可看到唐无的样子之后,“鸮心鹂舌”似乎也发生了一点变化。 那个声音竟有些急躁了起来。 唐无看了冷阳一眼,突然便向左侧迈了三步。 唐无一直在等待机会。 他本就是“鸮心鹂舌”的阵眼,也只有他才知道该如何破解“鸮心鹂舌”。 但“鸮心鹂舌”又岂会是那样好破的? 唐无只有慢慢的观察,等待,甚至——示弱。 只有这样,才能觑得“鸮心鹂舌”的破绽——唐冥的踪迹。 这是他与冷阳唯一的机会。 他中了暗器,而冷阳亦受了内伤,他们二人,恐怕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了。 不过,在这段时间里,唐无发现,暗器所蕴含的劲力越来越大,这便是意味着:“鸮心鹂舌”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所以,冷阳发现了那棵老树的异样,却不曾想那棵老树也是陷阱。 既然如此,那便只剩下这一个地方了。 唐无不动的时候,像一个懒洋洋的醉汉,躺在最舒服的地方晒着太阳,可他一旦动了起来,却又好似觅食的豹子,美丽、危险却又安静。 他眨眼间便移了三步,就好似他本来便站在了那里一般,然后唐无突然四指并拢,对着脚下的土地,轻柔的按了下去。 冷阳不明所以,不过顺着唐无的手指的方向,倒是可以看到,他脚下的那一块土地上,似乎长着几棵杂草。 这几棵杂草并不突兀,只是,杂草的尖端,似乎闪烁着一点点墨绿色的光芒。 而这个冬天,尚未完全过去。 这绝不是草长莺飞的季节。 这不是杂草。 “鸮心鹂舌”发出了奇怪的叫声。 他们不是傻子,他们也知道唐无发现了他们中的痕迹。 “鸮心鹂舌”现身了。 不知从何处,便出现了两人,就好似凭空出现一般,似乎两人就是这般生于暗处,两人一左一右,猛地冲向了唐无。 唐无好似本就在等待这两人一般,脸上又恢复了戏谑般的笑容,他的四肢开始如水蛇般扭动起来。 这两人似乎对唐无颇为忌惮,只是象征性的用撒出了一把粉末,然后又隐在了暗处,就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唐无却也如同早就料到两人只是佯攻,他的手臂突然暴涨了一尺,猛地插进了脚下的土地之中。 那两人的目的就是转移唐无的注意力,不让唐无攻击脚下之人,而唐无的目的——从头到尾都是脚下的这个人。 “鸮心鹂舌”再次发出了一声怪叫,凄厉又带着些许的愤怒。 唐无这一招之后,便在原地动也不动,脸上那表情,似乎是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与己无关一般。 就算是刚才兔起鹘落的瞬间,唐无仍然没有散发出一丝一毫的杀气。 冷阳正要发问,唐无摆了摆手,道:“没能杀得了他,不过……”唐无炫耀般举起了自己的手,冷阳仔细看去,却见手上竟有着血迹。 冷阳哈哈一笑,岂料这一笑起来,竟牵扯着胸口一痛,引得冷阳剧烈的咳嗽起来,唐无见冷阳如此,不由得皱了皱眉。 冷阳见唐无关心,道:“放心吧唐兄,小子一时没事,倒是你大败这个什么鸟心鸟舌的,着实让人痛快。” 唐无摇了摇头,道:“冷少侠,你莫小看这些人,你看看周围。” 冷阳笑道:“周围怎么了……” 冷阳话音未落,突然浑身一震,下面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口,冷汗竟然也涔涔而下。 冷阳自来目力甚好,可如今目光所及之处,竟是一片漆黑,这片漆黑却不是夜色那般自然,而是那种令人恐惧的、不祥的浓黑。 伸手不见五指般的漆黑。 可即便是夜里,又怎会什么也看不见? 更何况那是离冷阳与唐无一丈远的距离! “鸮心鹂舌”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让两人目不能视。 唐无沉声道:“他们,已经围上来了。” 冷阳明白,“鸮心鹂舌”是不会让他们轻易脱困的。 冷阳深深吸了一口气,寒冷的浊气进入胸腔,胸膛受伤的地方剧烈的刺痛起来,呛得冷阳又咳嗽了几声。 这一战,他们真的能挺过去么? 如今的他们二人,已然被逼到了绝境了。 绝境……绝境……冷阳蓦地一声长笑,胸口处断裂的弓弦应声落地,冷阳昂起头,双目再次变得赤红,他站在月色之下,像一头骄傲的狼。 昂首傲穹苍。 绝境又如何? 我还未败! 冷阳与唐无对视了一眼,竟是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既然你们围了上来,那就速战速决吧! 冷阳率先动了起来。 冷阳也不知道哪里有人,有暗器,他的“贪狼”弓弦已断,无法再战,可他却对着丈许外的虚空,凌空一掌。 这一掌,蕴含着“鬼印决”真气,有如地狱的业火,撕开了那片漆黑的夜色。 那片浓黑好似有生命般给这一掌让了路,可紧接着,又用黑暗将这瞬间的光明吞噬殆尽。 冷阳一掌击出,却是打了个空,但冷阳突然觉得脚下一凉,他心里一惊,急急向后退了一步。 脚下的杂草,不知何时,竟是变成了锋利的刀刃。 “鸮心鹂舌”发出了好似嘲讽的笑声。 冷阳向后退的同时,又发现了一件事。 他身后的枯树,也变成了暗器,无数个铁蒺藜缠在了树上,在等着冷阳的靠近。 冷阳再次闪躲。 他脚下的土地竟散发出诡异的浓烟…… 他向上跃去…… 枯树的树枝掉落下来,竟是锋利无比的飞刀…… 冷阳不停的躲来躲去,但却绝望的发现,在他的周遭,世间万物都变成了唐门的暗器——无论枯树杂草,还是日月星辰。 现在便是这样。 天上的那一轮圆月,不知被何物染成了绿色,在冷阳的头顶,直直的压了下来。 冷阳避无可避。 唐无在做什么呢? 唐无在做一件更奇怪的事情,比唐门的这些暗器都要奇怪。 他没有理会冷阳的窘境,只是慢慢解开了衣襟,从衣服里“似乎”在掏出什么东西。 因为他什么也没有拿出来。 可他居然——小心翼翼的好似拿出了什么东西一般,又把那个东西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地上。 冷阳知道唐无绝不是个傻子。 他也知道唐无做任何事都是有目的。 不过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唐无就是个毫无目的大傻子。 最让冷阳生气的是,唐无居然坐在了地上,两只手在空地上慢慢摸索着什么一般。冷阳瞥了几眼,终于看明白了—— 唐无在打开那个“东西”。 那个看不见的“东西”。 虽然冷阳不知道唐无在做些什么,不过“鸮心鹂舌”的反应让他明白了一件事。 唐无并不是在虚张声势。 因为“鸮心鹂舌”退了。 冷阳周身的枯树杂草,日月星辰都不见了,他顿觉压力一轻,那轮惨绿色的圆月碎成了成千上万个闪耀着寒光的碎片,向着二人倾泻而下。 虽然凶险,却不诡异。 况且这些碎片,绝大部分并不是冲着冷阳去的。 而是唐无。 唐无究竟在做些什么,竟让“鸮心鹂舌”如此的忌惮,冷阳竟让也开始好奇了起来。 冷阳的“贪狼”拨动起来,碎片应声而落,而那一边的唐无,却做出了更加诡异的动作。 唐无的整个身体急遽的膨胀起来,有如一个胀气的气球,他的衣衫涨大了数倍,看起来好似一个好笑的巨人。 这个巨人眨眼间便消失不见了,确切地说,是唐无那巨大的身形更加急遽的萎缩了下去,霎时间,所有的碎片都被唐无“吸”了过去。 冷阳与唐无四目相对,他只在唐无的眼神与口型中看到了一个字。 “跑!” 跑! 冷阳不知道为何唐无要让他跑,不过他突然觉得心里一寒,汗毛都本能的竖立了起来。 恐惧在他的心里陡地蔓延了起来甚至不亚于“鸮心鹂舌”带给他的恐惧。 冷阳知道唐无一直再给自己创造机会逃跑,此时,应该便是那个机会了。 冷阳长啸一声,血红色的雾气冲天而起,他向着最为漆黑的夜色里猛地突进,可奇怪的是,“鸮心鹂舌”对他却没有任何的阻拦,冷阳如入无人之境般闯出了“鸮心鹂舌”的包围。 “鸮心鹂舌”在冷阳闯出去的一瞬间,又用那浓黑的夜色包围住了唐无。 他们的目标,就在唐无。 他们最为忌惮的,也是唐无。 就连“鸮心鹂舌”也不敢保证,能否在唐无这一击下全身而退。 困兽,往往是最可怕的。 所以,他们只有暂时舍弃冷阳,全力搏杀唐无。 只要先杀了唐无,那冷阳也便不足为惧了。 可唐无现在在用他最为可怕的暗器。 “无一物”。 这是唐无的独门暗器,也是只有唐门的人才知道的暗器。 唐无一直在找一种最适合自己的暗器。 唐门的暗器千变万化,飞刀、飞蝗石、铁蒺藜……甚至火器都有,而且四十年前又开始从归燕楼采购机关,可以说任何能想到的暗器,在唐门里都可以找到。 但是唐无却找不到最合适自己的。 唐无知道,他是个天生的杀手。 他天生长着一张普通的脸。 他天生便没有那种恐怖的杀气。 他要找到一种普通没有杀气的暗器,那才是最适合自己的暗器。 所以,唐无用了三年时间,做出了这个最合适自己的暗器——“无一物”。 “无一物”,就是如今唐无在用的暗器。 “鸮心鹂舌”也不知道“无一物”究竟是什么。 因为见识过“无一物”的人,都已经死了。 所以他们才这样的忌惮。 就在冷阳从“鸮心鹂舌”的包围下逃走时,唐无再次急遽的变化了起来。 他再次变成了那个“巨人”的样子。 一瞬间,那些被吸在他身上的暗器如暴雨般射了出去。 唐无周身的黑暗竟如潮水般向后褪去,露出了大片月光下的夜色,那一幕幕虚无好似有着生命一般,从唐无身边“跳”了出去。 唐无的暗器全都击了个空。 只是,“鸮心鹂舌”竟发出了几声哀嚎。 那些碎片射出去的地方,并没有击中任何人,虽然去势甚急,但“鸮心鹂舌”也不是一动不动的木头。 但,没有暗器的地方,却突然喷出了数条血箭。 人的血。 就在那虚无的黑暗处,向后褪去的黑暗处,凭空出现了几个人影,其中三人的胸口,竟是喷出了猩红色的鲜血。 三人委顿于地,胸口处只见深可见骨的伤口,却不见任何的暗器。 这就是“无一物”。 所有的暗器,所有的动作都是幌子,直到“鸮心鹂舌”这三人倒下,所有人都没有见到唐无的“无一物”! 唐无咧嘴一笑,他的表情看起来虽然轻松戏谑,但又是那样的可悲。 倒下的那三人身后的暗处,又缓缓走出了一个少年。 唐冥。 唐冥对着唐无怒目而视,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将唐无吞噬殆尽。 因为唐冥根本不会想到,唐无居然能破了“鸮心鹂舌”,甚至还杀了其中的三人。 但他知道一点:唐无,已经不行了。 唐无的脸色惨白,腿上伤口的血虽然止住了,不过……伤到唐无的,毕竟是唐门的暗器。 唐无似乎用尽了最后一分力气,慢慢瘫在了地上,他的嘴角也留下了鲜血。 “无一物”似乎更快的催动了唐门的毒。 唐无微闭双眼,似乎在喃喃自语般说些什么,犹如临死之人的呓语,看起来即可怜又可悲。 唐冥用力咬着牙,慢慢靠近了唐无的身边,死死的蹦出了一个字:“好!” 唐无没有理会唐冥,仍是自言自语着说着什么。 唐冥眉头一皱,道:“你说什么?” 唐无顿了一顿,虚弱的叹了口气,低声道:“我说……置之死地而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