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毒仙师从纪老太医,医毒双绝,打一照面,就看出甄英身上的病根儿。 至于甄英的真实性别,旁边还有外人在,却是不便点破。 女子出门,本就处处艰难,小姑娘女扮男装,自然有自己的考量。 “走几步路是会喘,也不知是经脉滞涩之故,只以为是早产儿身体不好,娘胎里带来的毛病。”他这么说着,众人才发现,这少年面色微微带点青白,平日里只当他是公子哥,没什么活动,竟然也不知他有不足之症。 姜堰又瞪了一眼罗令:“令郎身子不好,本就不该日夜奔波劳碌,他那成药丸子可还有剩的?若是吃完了,这荒山野岭的,旧疾发作起来,是会要命的。” 罗令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当爹的,听了这话,面色燥得通红,只得嗯嗯啊啊胡乱应了。姜堰见状,只当是做爹的不会照料,思来想去,又从腰间解下那枚玉佩交给甄英。 “嗯,你爹帮了我,给自己惹了事端,这事儿说来因我而起,我毒仙姑不欠人人情。看你们的行程,若是往北,倘若你药吃完了,就带着我的玉佩到北境圣女峰,把玉佩给大长老看,他的医术虽不及纪家本家,治这种小毛病,却也够用了。” 姜堰见甄英大大方方收了,笑了笑,又从怀里掏出个小细瓷瓶子:“你这孩子真讨我喜欢,说不定是前世修来的缘分。这黄泉造化丹是我练废了的,失去了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只能当寻常补药使。你若还想修炼,打坐前服用一颗,再去凝气,应该就不至于存不住了。” 甄英睁大了眼睛,黄泉造化丹是传说中的丹药,便是皇帝的私库里,也不过两颗而已。 眼下这枚虽说是废丹,可出自锦绣毒仙之手,与正品恐怕也是伯仲之间。 况且炼制黄泉造化丹要四十一味珍惜药草,材料珍贵,药力强劲,哪怕只当补药看,也称得上是价值千金。 对方虽然是自己的曾外祖母,可祖孙俩还没相认呢,此时将如此贵重的丹药赠出,甄英在感叹她大方之余,却无端生出些“无功受禄”的不安。 见甄英神色中有些踌躇,姜堰大大方方拍了拍胸脯:“我看你小子机灵,这才给你丹药,若是旁的臭男人,可别想有这般好运。” 甄英听她暗示,以为自己身份也被察觉出来,只是身边有外人不便相认,这才安心收了瓶子,端端正正行礼表示感激。 姜堰顿了顿,抬眼看着那只浑身雪白的海东青,那神鸟也点了点头示意。 她得了示意,这才把自身处境合盘托出“我也不是平白无故给人恩惠。小郎君是好人,婆婆有一事求你。” 甄英点头如捣蒜。姜堰倒是实诚,非得把事情始末原原本本都交代了,不让甄英二人稀里糊涂卷入风波。 “族中内乱,我儿生命垂危。我的部曲虽多,却是好虎敌不过众豺,现在处境实在艰难。你们若是前往北境,见到我儿,就用灵力激发玉佩,我自会感应到。若是不曾见到她,那你们原本什么安排,就是什么安排,就当今日不曾见过我。” 说道这时,络腮胡子连忙跪下:“公主放心,我们一定把郡主找回来。” “现下里,我叔父他们定然是邀了外援,你们若是应了,前途便更需小心。” 她见罗修带着个孩子,行事多有不便,能在酒馆中出手搭救已经是仁至义尽。又见掌柜夫妇身死,知道一路极为凶险。她投桃报赵,说什么也不能让这群人身处险境。 “非是小妹见外。胡汉毕竟有别,我姜堰既然嫁到北境,做了北境的大阏氏,就必须大局为重,便是再怎么着急女儿下落,却也不能带着外人,来打我的族人。” 说着,银牙咬住,嘴里恨恨道:“请大哥成全我忠义,放我带着这两个族人回去,哪怕螳臂当车,也不算是坏了规矩。” 北境大阏氏出现在两国边境,任是再怎么迟钝的人,也能从中嗅出剑拔弩张的意味来。 可姜堰只一人一骑,就算算上找过来的亲信,也才堪堪三个人,方才经历一番凶险暗杀,依然决心只身去找女儿。 因为一旦她回了娘家,大军出动,虽然问题能迎刃而解,却是于两国邦交有碍。 罗令心中油然而生几分惭愧。 觉得自己小人之心,看轻了这奇女子。 姜堰回神对着甄英,又恢复了温柔慈爱的神色。 “罗大当家义薄云天,若是我不说那番话,八成是要随我北上的。” “不瞒陆夫人,一路凶险,罗某原本是有此意。”罗令毕竟也算是武林中人,这一趟就算成全自己忠心,若是这女人相邀,大概也是非走不可。 “罗大当家好意,小妹心领了,不过……”她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一副卷轴,递给了罗令,那竟然是陇西李氏,李老将军一系,在朝在野的势力:“襄国夫人是我同门,她麾下有支铁骑,当年被我指点过几次,算不得外人,现下族内各方势力一团乱麻,谁来搅局都不好,可这洗牌的时候,也是最好插入自己人手的。我和她师出同门,本就是想借力打力,她虽然自己出不了兵,却有意借李老将军的力气助我。”说着顿了顿,目光环视着这客栈中人。 甄英虽然年少,但一来在吴王府中学了多年,二来自动身起,走南闯北,朝野奇录,乡间异事听得也不算少。眼波横扫,又细细估算了此地的地形,迅速联想到了今天这桩意外的前因后果。 北境几大部落虽然臣服于大单于,却是各怀鬼胎,各有各的打算。 而圣女峰因万贵妃之故,素来与中洲交好,现下交情还未断。 紫荆关外往西北边数起,尽是些觊觎着分裂的中原的豺狼之国。 而北境圣女峰巍峨高耸,阻挡了绝大多数西北方的异族南下。 要知道,北境并非铁板一块。 赵家自己得位不正不说,当年异族入侵,正是因赵氏皇帝无用。 如今改朝换代,依然贼心不死,这么些年一直想从内部瓦解,于是又做起老本行,与异族勾搭成奸。 姜堰原不想惹争端,可那波人却不肯放过她。 她用毒出神入化,外人只知道万安公主医毒双绝,可真正见过她夫人面容的,除了“自家人”,便只有她毒死的死人了。 赵家人的眼线不知出了什么纰漏,虽然提前在紫荆关外守株待兔,等到的却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姜源,而是她的亲娘,手中握着千百条人命的生化武器姜堰! 现在赵觅痛失三子,此事定然不能善罢甘休。 此时再看那妇人身姿,竟然带了些庄重凛然,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之意:“我们圣女峰,一件事不欠两份请,罗大当家祖上解甲归田,自然是不便再搅和进战事,小妹再怎么不懂事,也不能让罗大当家落得一个忠孝两难全的境地。” 她说到这里,甄英便懂了,前路艰险,这女人不让他们去搅和这趟浑水。 非是不能,而是不愿,只是陈述利害,想在此和诸位分开。 “罗大当家武功盖世,天下无不可去之处,世间却也有不能办之事,我与这两个孩子有缘,还望大当家的照拂一二。” “那是自然。”罗令郑重回礼。 姜堰从胡人手中接过那被点了昏睡穴的孩子,解开他穴道,将他小手交给甄英拉着,再摸了摸那她的头,神色沉重道:“我把这个弟弟交给你,替我照顾好他,可以吗?” 见甄英点头,她再向罗令说:“刚才这位夫人扑上来,是要救我和贵公子,谁料那赵二这般心狠手辣,连寻常百姓都不放过。这夫妻二人伉俪情深,都是义士,我不懂关外办丧事的礼仪,还是得恳请罗大哥给他们安葬了。” 说着便单膝跪地,双手交握在胸前对着尸体发誓道:“我姜堰欠二位两条性命,现赌上锦绣毒仙的名声,定护得令郎周全。” 甄英见状也跪下,对着两名义士磕了个响头。 众人纷纷在这夫妇尸体前发誓,临到埋葬立牌时却犯了难,毕竟谁也不知这夫妇姓名,那孩子醒转后也问不出,只说自己是逃避仇家,父母见他还小,怕说漏了嘴,一直不敢告诉他本来名姓。 姜堰连连唏嘘,除却刚才赠与甄英的腰间平安扣玉佩外,又从怀中找出一柄新月匕首送给这位小童,让他二人敬酒拜师。 她自认深受这夫妇二人相救之恩,千恩万谢,无以为报,便以“谢”字为姓,叫那孩子认自己为师母,央求罗令带着两个孩子一起上路。 她自己则带着两个族人奔赴滚滚黄沙,渐渐消失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