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清潭与李长风告辞后,便离开李络薇的房间,回了自己的客房。 她回过头看向身后亦步亦趋默默跟着她,却始终闷闷不乐的谢予辞,不禁失笑出了声。 “行了,别生气了。灵蓉本就是孩子心性,你怎么还同她计较这些?” 谢予辞也不抬头看人,只是垂着头闷声道:“不行,她说我是被关了一万年、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连灵兽御令都不认得。” 卓清潭闻言扑哧一声笑了,然后无奈的摇了摇头。 “那不过是端虚宫内豢养灵兽的一个身份标识,我是担心若是千秋盛会事了,你我二人避世潜修,她们届时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端,也好拿着端虚宫的信物撑撑场面。 毕竟这是在凡间,要守凡间的规矩。端虚宫数千年来都是四大仙门之首,在凡间倍享尊崇,这点薄面想来仙门百家还是会给的。” 她轻笑着摇头。 “你们两个啊,都多大的人了,还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差点打起来。” 谢予辞抱着手臂,还是十分不满:“明明是她挑衅我!” “再说,凭什么她是有身份标识的,我却没有?” 卓清潭无奈的看向他,明明是他先揭穿灵蓉,“欺负”灵蓉的事儿,他是只字不提啊! 谢予辞被她这么一盯,略有几分心虚的搔了搔鼻尖,旋即义正严词道: “.这般看着我作甚,分明就是她先挑衅于我的。” 他先前说的那个才不算挑衅! 他只是实话实说,替安罗浮“伸张正义”正名而已,这怎么能算是挑衅呢? 昨晚他去客院后厨房看看卓清潭睡前服用的补汤熬好了没,途径后花园恰好看到了灵蓉拽着安罗浮。 一时好奇,谢予辞当即毫无愧疚之心的听了墙角。 发现原来是灵蓉强拽着安罗浮的衣袖不许他离开,非要他答应,带她一同布置千秋盛会初赛场地不可。 “你啊。” 卓清潭不慎赞同的摇了摇头,她收回目光含笑低声道: “灵蓉虽然平日里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但她毕竟是个女孩子,你下次不许再这样了,会让她没有面子。” 谢予辞闻言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我还没有面子呢,你给了她令牌,她说她是你的人,我不是。” 卓清潭见他居然又纠结回了最初的问题,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她略一沉默,忽而抬起手来,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她们与你,并不相同。” 谢予辞闻言顿了顿,他眉峰微顿,视线专注的看向卓清潭。 “有何不同?” 卓清潭含笑静静对上他的视线。 她的眼底恍若盛满了天河中细闪的银色光华,更像是缀满了细碎星光。 “灵蓉他们是朋友,是妹妹。而你与我休戚与共,是谓一体。” 谢予辞怔了一瞬,片刻后忽而展颜一笑。 不论过去多少年岁,他那颗生而彷惶、漂泊流浪数万载的心,每每还是会被她的一个眼波、一句清言而慰藉抚平。 晚青过去不懂,不懂他为何那么多年还是执着于卓清潭,始终无法放下。 ——晚青最后归结于卓清潭是他的劫数。 其实,在他看来则不然。卓清潭于他而言,从来都不是劫难,而是救赎。 在与卓清潭相识之前,始终背负凶神之名的他,其实一直以来都活得浑浑噩噩。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诞生于世间的意义是什么,难道他自混沌初开而生的存在意义,便是生来注定被三界众生所唾弃吗? 哪怕那时他什么恶事恶行都不曾做过,可是却依旧是被仙神所不容,被妖物凶兽所警惕防备。 他不是没有尝试过与人坦诚相交,但是却没有任何人愿意亲近靠近身负凶煞之气、真身形貌为上古四凶之首的他。 似乎都将他当成一个喜怒不定、一言不合下一刻便会将他们生吞活剥了的邪魔。 渐渐的,少年时的谢予辞愈加迷茫,他找不到自己存在意义和价值。 于是,他开始放纵自我,整日在凡间与那些看不惯他的凶兽妖兽打架。 慢慢的,他在那些大妖和凶兽干不掉他、又拿他没办法中找到了一丝一毫的快感——但是在打架激战所带来的快意散去后,一切又会恢复到最初的空虚和寂寥中。 这样的浑浑噩噩的日子,他居然一过便是数万年。 直到那一日,他在东海之滨与一只作恶的恶蛟打得天翻地覆,被当地地仙一纸状书告到了九重天上,惊动天界二圣。 素来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往圣帝君亲自临凡解决争端,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先前素未蒙面的天界帝君。 不知为何,在见到太阴幽荧的第一面,冥冥之中脑海里似乎有个声音告诉他——他们早就该认识。 东海一见,从来不是误终生,而是恩赐。 更是天地万物,对他漂泊无依数万载的最佳恩赏。 那种感觉十分奇妙,好像生于天地间,忽然就值得了。 他收起所有的锋芒和尖锐,让自己在她面前蛰伏,做一个最最寻常之人。 她不喜欢他打架,那么他便再也不与那些大妖和凶兽厮打。 她不喜欢他搅扰到凡间安宁,那么他便极少再踏足九州大地,固守一隅,在仙凡交界处的东海仙山安稳度日。 她无疑是与他真心相交的,可是,她亦是三界苍生的往圣帝君——是那位气度高华、风姿绰约,为天地众生敬仰的上古上神。 她实在是太好了,却也好得永远不会是独属于他的。 可是而今的她却说,她与他休戚与共,是谓一体。 谢予辞感觉自己恍若在梦中。 如果,而今这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一场他被封印在秘境之中、自己编织出来欺骗自己的美梦——那么,他愿意沉沦其间,永不复醒。 卓清潭望着他怔忪的神色,含笑轻轻推了推他的手背。 “还不知你是否愿意与我休戚与共、不分你我,便擅自替你做主了——你该不会拒绝我吧?” 谢予辞回过神来,好一会儿才松开先前皱起的眉心。 他直直看进卓清潭的眼底,忽然轻轻说道:“我只怕,你会反悔。” 一贯天不怕地不怕、桀骜不驯、神魔不服的他啊,似乎在她的面前,总是有些忧虑与不安。 卓清潭笑意晏晏的望着他,她眼中温存和煦的波光,永远是治愈他破碎的心的最佳良药。 她颔首一约:“一言为定,那我们便说好了。” 待她有一日如他所愿,重新得道、修得仙体,再获不朽之身,他们便再不会被凡俗八苦、生老病死所分离。 她的少年——已等了她太久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