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樊府光禄堂内,奔波了一日的刘昭终于坐了下来,而后迫不及待的喝了口茶,见他这样,樊荣忍不住打趣道: “瑜二哥莫不是领你打仗去了?怎的这般累?” 刘昭苦涩一笑,无奈道: “本来只觉得吃喝玩乐是件好差事,不想比在战场还累上几分。” 樊荣会心一笑,道: “每件事都有其自身的本质,对了,之前你说去执行了一次军务,瞧你的样子不会真的上了战场吧。” “这……” 刘昭语塞,走之前熊山长嘱咐他,鬼蜮之行是为军中机要,不可随意泄露,樊荣是他恩主,若是强问他也不能不答。 见刘昭为难之状,樊荣心下明了,道: “能在御北城上一次战场,对你而言是一次绝佳的试炼,怪不得能踏入玄枵境。 我观你眼中含煞,气机凛冽,想必在短时间内炼化了不少精血,体修一道最忌操之过急,正好,这些日子你也磨磨心性。” 刘昭自无不可,又想起什么,开口问道: “我已修成金丹,可对金丹的本事全然不知,听闻金丹修士可如术法类命格师一般有诸多斗法手段,不知……” “怎么?想学?” 刘昭讪讪一笑,挠头道: “以往对敌,总是仗着势大,可战场上瞬息万变,敌人手段又甚是诡异,我想多些本事也是不错的。” 樊荣莞尔,放下手中茶杯,略一思索后道: “修金丹术法也不是不可,反正你命格已定,下些苦功夫还是可以学会的,只是,你真的觉得学金丹术法对你有用吗?” 刘昭语滞,说实话,他的内心是属意单独一道的,修习金丹术法,也只是因为鬼蜮之战。 “看来你明白。” 樊荣摇头一笑,叹道: “上古体修,金丹修士,这二者修得一门都已是气运通天,你二者兼得,已是幸运至极,更该坚守本心。 我不知道你遇见了何等险境,会让拥有天下式的你动摇内心,不过你要清楚,那些想要的更多的人,往往一无所获。” 刘昭默然,好半晌方才长出一口浊气,身后天下式命印自动显现,一如既往地黑白分明,但在这黑白分明的间隔中,那道红线竟是不自觉的壮大一些。 “没想到我竟是不知不觉中了煞气。” 刘昭喃喃一声,他这才明白自己这些天为何如此平静,按照他的性子,历经鬼蜮一战,必会心情低落,为薛甲益等人伤痛,可实际上呢?出了鬼蜮后,他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冷静的可怕。 樊荣看出了这点,这才为其指出。 “煞气并不可怕,任何一个见过血的都会拥有煞气,甚至有些法门专门修炼煞气,攻伐无双,可你不行。 你的命格能为你坚守本心,可也最容易动摇本心,被外敌钻了空子,我若没看错的话,这道煞气是有人故意给你种下的。” 刘昭眉头一紧,暗道会是谁呢?鹿方?还是那双首狼怪? “不必想了,种下这道煞气的人没有恶意。” “哦?此话怎讲?” 樊荣抬手一点那道红线,这红线竟是活了一般,游龙似的四处游动,而命印上的黑白也跟着随之变化。 “这!” 刘昭瞳孔一紧,他从未见过命印还能这样变化。 “黑白分明固然不错,可有时你需要辨清是非,须得明了己身,须得因时因事而变。 这道红线是你内心的杀意,也可以说是直觉,当无法明辨是非时,它就会告诉你答案,只是你的杀意太过渺小,无法平衡这黑白。 给你种下这道煞气的人很有心,他看出你的不足,所以为你点明了大道,这丝煞气对你无害,迟早你也会明悟的。” 瞧着那游龙般的红线,刘昭莞尔,此刻的他终于将鬼蜮中的一切彻底放下, “人生如梦,一晌贪欢,是我着相了,多谢公子指点。” 樊荣微微颔首,又问道: “今日你与瑜二哥处了一日,可看出了什么?” 刘昭略一犹豫,摇头道: “一日下来,这位瑜二爷去了三家歌楼瓦栏,看上去的确是个酒色之徒,实际上……就是个草包。” “你倒是看的仔细。” 樊荣端起茶杯,细细的把玩着, “我这个瑜二哥要说长处,不是没有,可比起他的无能那点长处也就上不得台面,但这才是最不正常的。 一个袭爵人,就是再纨绔也不会是个草包,可他偏偏如此,而且他的父亲,如今的威远侯,竟是不管不问,你觉得其中有什么故事呢?” “这……” 刘昭眉头微皱,不确定道: “常言道虎毒不食子,就是不爱自己儿子,也不会害他才对,莫非是有什么隐情?” “隐情嘛,确实有,不过这位威远侯不爱这个儿子也是真的。” 樊荣放下茶杯,忽然盯着刘昭,肃声道: “威远侯府的荒唐已是倒行逆施,陛下却不管不问,就是那些御史也不理会,盖因其中涉及了释道之争。” “释道之争!” 刘昭瞳孔一紧,惊声道: “帝国勋贵涉及释道之争,他们这是想被夷三族吗!” “可偏偏有那些短视之人看不清自身,以至于落入觳中。” 樊荣嘴角微微上下,清澈的眸子中透出一阵寒光。 “我那个衔玉而生的钰二哥,并非寻常天命者,是个极有来历的,这样的人一旦觉醒宿慧,直入寿星境不是问题。 如今天下寿星境寥寥无几,每一位背后都牵扯着错综复杂的庞大势力,他们相互制衡,维持着这些势力的平衡,若出上这么一位,你说这个平衡会偏向哪儿?” “所以,所有人都想争,释道忍不住下场了。” 刘昭眸子中精光闪烁,他的玄祖死于释道之争,如今又来掺和, “还真是一条搅屎棍!” “哦?” 樊荣眉头一挑,打趣道: “释道搅动天下风云,你我皆在其中,那我们不都是那腌臜之物了?” “公子说笑了。” 刘昭自知失言,打了个哈哈后道: “帝国会允许释道对勋贵出手吗?而且作为勋贵,他们是天然偏向帝国的吧?” “不错,威远侯府确实偏向帝国,可偏向的不是当今,而是上一位。” 上一位,战琰帝之父战濂,在位期间建树不多,唯一值得称赞的是,这位率军亲征新大陆,开辟了不少疆土。 “上一代威远侯追随那一位远征,备受嘉奖,是以威远侯和威武侯是偏向上一位的,可是天无二日,当新帝即位之时,旧帝便失了帝星之位,不再是君。” 大衍帝星流转自有其规律,一般而言,是可以在血脉子嗣中流转的,且是落在最贤的那一位,得到帝星后,自然承载天下气运,旧帝星则不再合适称帝,自会退位。 当帝星认为现有血脉不再有承载其资格时,就会飘零动荡,届时便是有能者居之。 “威远侯效忠旧帝,似乎有些不识抬举啊,怪不得今上不愿理会他们。” “倒也不是如此。” 樊荣微微一笑,解释道: “今上没有那么小气,何况有一位有望成为寿星境的天命者,只是释道两家在我这个钰二哥未出世时就埋了种子,对于报效帝国,功名利禄,那是厌恶至极,只想着荣华富贵,花丛留恋。 今上乃是武夫,自是瞧不上这等好色无能之徒,索性将其抛出,任由释道两家争来争去。” “原是如此。” 刘昭心中微动,反问道: “怕不是任由他们争吧?” 樊荣笑而不言,又是饮下一口茶后,慨然道: “原本这与襄州樊家毫无关系,谁曾想我那个钰二哥的娘,竟是痴心妄想被释家蛊惑,盗尽家财贴补娘家不说,还盯上了老亲的家业。 她想要襄州樊家的家业为自己的儿子铺路,所以就想了一个办法。” “鸠占鹊巢?” 刘昭眉头紧锁,他知道大户人家斗争的惨烈,也不奇怪那个女人有这样的想法,他在意的是对方要怎么个鸠占鹊巢,襄州樊家的体量不小,想要吃下它,就是威远侯府也不行。 “不错,你应该记得我招你做扈从是为了什么吧。” 刘昭默然,襄州樊家子弟众多,族长之位只有一个,自是有能者居之,眼下一代中,唯大公子樊宁,六公子樊荣最优,二人皆是天命者,背后势力相差无几。 但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二者相斗,必有一亡,这是不可避免的,也是襄州樊家延续至今的根本——只有最强壮的獒,才能带领家族。 所以当二人知道自己的命运后,就会开始积蓄力量,家族不会帮助他们,故而势力需要他们自己打拼,樊宁为长,又兼母族势大,很快聚拢了不少家族子弟,反观樊荣,母族虽也不差,可却没有带来实质性的帮助,若非招了刘昭这个扈从,怕到现在还是个光杆司令。 “所以他们想占公子的巢!” 主辱臣死,凛然的杀意自刘昭身上爆发,他有些后悔,没在白日杀了那樊瑜。 “你在找死吗?” 樊荣的语气虽淡,刘昭却是感到如山般的压力,杀意轰然消散,不自主的垂下了脑袋。 “刘昭不敢。” “哎,我知你忠勇,可此事干系重大,又是家事,说出去终归不好听,你若杀了瑜二哥,岂不是要我背上弑亲之名?” 刘昭默然,好一会儿才闷声道: “请公子赐教。” 樊荣面露欣慰,笑道: “善!我与大哥的斗争无法避免,但只要我们都不死,他们的谋划也就落了空,只是我那个好二婶既然生出这种心思,背后的那些家伙绝对会出手。 碍着家族规矩,老一辈们怕是不会出手,也不敢插手,朝廷更不会,所以我们能靠的只有自己,你,怕吗?” 刘昭咧嘴一笑,朗声道: “那欲魔兽大军我都视之无物,尚敢冲阵厮杀,区区妇人之谋,又有何惧!况且,我还有笔帐,要跟那帮家伙好好算算!” “好!” 樊荣以手扼腕,眸子明亮,伸手示意刘昭靠近,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