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世家
第215章 世家 太阳渐渐升起,阳光投在谢渊身上,在田埂上拉出斜斜长长的影子。 谢渊看着对面惊疑不定的持棍老者,冷哼道: “掳掠人口,欺压民众,致无辜者惨死,致无数家庭破灭!如此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 那老者听了这一番话,面露可笑神色: “就为了这个理由,你们竟敢来招惹我们?天真!” “就这个理由!世上总有人看不惯你们作恶,管你背景如何。” 谢渊认真道。 本来他当初身在云照,就深刻体会到地方官和武馆帮派沆瀣一气,会给当地造成多大的危害,多少平民商户,早被金刚门强行吞并霸占;而云照的局势还远不如乌河这般糜烂,至少有县令和龙腾镖局制衡。 而乌河现在,上下皆是笼罩在一只黑手之下,想掳掠人口就掳掠人口,想放火灭口就放火灭口,当地百姓求告无门,逆来顺受。 更何况贩卖人口、拐卖妇女儿童这样的极恶,谢渊不管哪一世都看不得,多少原本幸福的家庭,因此家破人亡! 这里都成了大气候,谢渊忍不了,管他后面是多大的世家撑腰,今天也得管上一管。 反正他已是通缉犯,得罪了官府,也不怕再得罪个世家,大不了做回张山回剑宗躲着。 既是惩奸除恶,料想李星拓绝对不会因此而不收留他,反倒还会赞许有加。 谢渊现在背后也算有靠山,再者说,旁边并肩的伙伴亦不怕世家,并且可以说是最不怕世家的少女了。 他指着老者,冷然喝道: “你就是那钱先生?藏头露尾,又不敢自报家门,明里暗里无非就说是哪一大家? “金陵姚,还是邕阳钱?千年世家,如今这么见不得人么!” 那老者面色微沉,缓缓道: “你了解这么多,就不该莽撞。这里的事情很关键,你坏了事,恐怕不管你是哪家的子弟,都要付出代价。” 谢渊冷笑一声: “云遮雾绕的,废话真多。罢了,等我抓住你,再问个水落石出,看看你们要做什么勾当!” 他长剑一抖,化作一片白光,如同浓浓云雾,罩向了老者。 几乎同时,司徒琴在后面拨动琴弦,无形气劲后发先至,击向钱先生。 老者面色凛然,举起铁棍。 他仿佛手中有万钧力,动作吃力无比,在平地带起狂风,挡住司徒琴的琴箭,亦吹开谢渊的云雾。 谢渊神色一肃,看这钱先生似乎要用绝招,金钟罩全力催发,身周如同一个金色大钟倒扣,将其完全护住。 老者将铁棍举过头顶,浑身血气如同旋风般缠绕,处处炸起涟漪,却始终没有破开,完全抵挡住了司徒琴连绵不绝的音波攻击。 他气势蓄到极限,暴喝一声,陡然将铁棒砸下,其势如同泰山压顶! 谢渊感觉这一棒避无可避,面色认真,手中长剑瞬间缩短变宽,化作一柄萱花大斧,双手握持,嘿了一声,逆流而上,斩出一道黑色的光环,悍然迎击! 带着狂风的铁棒和闪着黑光的大斧交接在一起,而后并没有爆发惊天动地的动静出来,而是远远荡开。 谢渊顿感意外,结果却看到神威凛凛的钱先生竟然借势猛然爆退,瞬间加到极速,遁回庄园里去! 这看起来势不可挡的一记重棍,竟然只是撤退的虚招? 谢渊暗骂老贼奸滑,还没见谁这么大的气势是为逃跑的。他一抬腿,云龙步施展开来,猛地追过去。 司徒琴双手连挥,琴弦急动,挥洒出一道又一道的无形气箭,击向钱先生。 然而钱先生那一棍荡起的气劲,全部缠绕在自己身上,没有一丝灌入铁棍,成为了如同金钟罩般毫无死角的防御。 谁能想到,这竟是一手防护己身用来撤退的招式? 司徒琴秀眉一拧,把琴一收,跟在谢渊身后不远处,同样往庄园追去。 两人一前一后,缀着钱先生,虽然逐渐拉近距离,然而他这突如其来的借势逃跑,一息之间就遁出老远,在两人追近之前,便入了庄园。 庄园大门随后嘭的一声,紧紧闭上。 谢渊见状,脚步不停,猛地在门口台阶一踏,高高跃起,浑身金光闪烁,直接翻墙而过。 “咻咻咻——” 谢渊刚在墙头露出身形,下面就是一阵强劲的箭雨,攒射而来! 谢渊神色微动,这些利箭准头不低,劲力十足,皆是重弓射出,封锁他身周与前进路线,让他避无可避。 显然下面这队持弓护卫,不弱于军中精锐!这蓬箭雨,可以直接要了寻常高手的命。 但谢渊自是不怕。 箭雨难避,然而他本也没准备闪避,身周金光大亮,将所有长箭尽数挡在金钟罩外,发出叮叮叮的回响。 谢渊稳稳落在弓箭手之中,手中百变玄兵又化为斩月大斧的模样,直接回旋一斩,荡了一整圈。 周围顿时惨呼连连,血浆断肢横飞,弓箭手瞬间死伤大半,空出一片空地。 斩月猛恶,正适合群战! 谢渊见钱先生穿过前面回廊,去得远了,眼神一凝,直冲而去;身后司徒琴轻盈的立在墙檐上,莲步一顿,微微侧身,素手一抬,便摘下一支利箭,看也不看就掷了回去。 咻的一声,角落里传出一声闷哼,再没动静。 她居高临下,看着谢渊追杀钱先生的身影,默默的在屋顶间纵跃跟随。 她此时用的步法又不像云龙步,却同样高妙迅捷,灵活轻盈,优雅无比,在高矮不一的屋顶间飘飘荡荡,如履平地,紧紧追着两人。 司徒琴眼观六路,时见有护卫队伍想要截杀谢渊,拦他去路,干脆立在庄园正中高处,取出古琴,奏响杀伐之音。 于是但凡要靠近谢渊的护卫,皆浑身巨震,眼中发红而耳朵嗡鸣,捂住耳朵也全无用处,随后直接一片一片的软倒在地,满地打滚,丧失战力。 谢渊见拦路的障碍都被司徒琴制伏,精神一振,吐气开声,再度加速,直追钱先生后背。 老者见满庄护卫也拦不住谢渊二人分毫,怒目圆睁,疾行中陡然回棍: “欺人太甚!” 这一棍突如其来,迅猛无俦,直接扫断回廊梁柱,回廊霎时倾斜而下,压向谢渊。 谢渊见廊顶和铁棍一同袭来,往旁边一闪,出了廊外,又见老者跃了出来,双手举棍过顶,朝自己以泰山之势劈来! 谢渊不打算跟老者硬拼,再度闪身,躲开这一棍,随后手中斧化长剑,舞出云遮雾绕、神龙潜藏之势,将老者全身罩住。 钱先生陷入云龙九式之中,一时目之所见尽皆为白,一道威压极大的寒光在云层穿行,不知何时便会探首,却含而不发,绕而不击,忽左忽右,见首而不得尾,给了他极为沉重的压力。 他明明一身修为远高对手,便是气血二变境后期与刚突破的差距,在这番剑招之下却全无用处,磅礴血气分毫奈何不得谢渊,只能径取守势。 老者铁棍勉力抵御了几次云龙探爪的试探,感受着那难以匹敌的威力,手臂微麻,脑海中灵光一闪,喝道: “云龙九式!你这是云龙九式……怎么可能!” 谢渊不答,只是手上剑光再度转疾,准备尽快拿下钱先生。 老者面目惊疑不定,云龙九式是云山剑宗的宗师级剑法,名声远扬,变幻莫测,威力极大,正符合眼前人剑招特点。 然而他明显是刚刚突破二变境的血气,怎么可能会这宗师剑法,还练得如此熟练,让自己毫无还手之力? 云山剑宗的人察觉这里不对,前来调查?可是这小子也一直不报身份…… 老者又惊又疑,然而在谢渊如潮攻势下逐渐败退,后背都抵到墙上。 这庄园广大,内里构造却是横通竖直,泾渭分明,如同监牢,守卫森严,驻满护卫。 但司徒琴驻在高处,压制全庄,浑然不惧自己目标显眼。 打了这么久,老者身边一直没有援手,于是他知道,这里没人会来救他。 想明白这点,他面色逐渐沉凝。 要是落到对面手上,同样活不了命,若是说了不该说的,下场只会更惨。 老者脸色逐渐惨然,忽而一声长笑,铁棍如奇峰突起,钻出谢渊剑光营造的云层: “云龙九式声名远扬,老夫死前能够领教,也是幸事!” 谢渊见老者不顾己身,杀招往自己身上招呼,饶是有金钟罩护体,也不想硬接。 他云龙步一错,微微闪身,手上长剑却不停,继续压制老者,在他胸口留下一道浅伤,划出一溜血花。 老者勉力退开,只受轻伤。 他要是慢一分短一寸,便是开膛破腹之祸。 然而和死亡擦肩而过,他浑然不惧,铁棒再挥,重重砸下! 谢渊往旁边跃起,避开这一棍,刚刚站立的地面霎时砸出一个大坑,碎石飞溅,尘土飞扬。 趁着钱先生铁棍没能收回,他于空中陡然出剑,如神龙探爪,居高临下,直刺老者胸腹! 老者勉力用棍尾来格,却抵挡不及,腹部顿时中剑。 谢渊长剑一探即收,留下一个血窟窿,站在老者对面,道: “还不投降,更待何时?” 老者捂着肚子,指间有鲜血汨汨渗出,淡笑道: “阁下功法多变,剑法犀利,兵器玄奇,老夫自愧不如。” 谢渊神色微松,点头道: “好,那你……” “但要老夫投降,那是绝无可能!” 老者手一抖,铁棍如毒蛇探头,陡然翘起,刺向谢渊! 谢渊眉目一凝,长剑瞬间斩下,和铁棍硬撼一记,手臂大震! 两道无形气劲袭来,一者和谢渊同力压下铁棍,另一记直接刺向老者胸膛。 老者胸口顿时破开,鲜血狂喷而出;他怒目圆睁,还想要甩动铁棍,然而再也使不起力气,只得拄着兵器,口唇溢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慢慢垂首,没了气息。 老者的身躯虽然又瘦又矮,然而死后兀自矗立,气势冲天不倒。 司徒琴落到谢渊身边,低声道: “一时着急……” 谢渊摇摇头: “是这对手厉害,这钱先生,是那邕阳钱氏的么?” 司徒琴眉头微蹙: “不好说,不过这般宁死不屈,不像钱氏的风格……” 谢渊听她评价,沉重的心绪都忍不住有些莞尔。 司徒琴以前说过,邕阳钱氏轻功传家,遇事跑得最快。 这老者宁死不降,最后拼命更是存了死志,求死一般,让两人都有些不解,同时心中沉重。 到底是多大秘密,让他宁愿一死也不吐露一个字? 谢渊吁了口气: “庄园在这,只有自己去看了。” 司徒琴点点头,两人如旋风般在庄园搜寻起来。 然而早在两人和钱先生缠斗时,偌大庄园就处处起火,一片混乱,看来是有护卫存着毁灭证据的心思。 除了庄园护卫,这里亦有不少仆妇杂役,此时四处奔逃惊叫。而许多房间里响起了呼救声,谢渊挨着扭开铁锁,里面纷纷逃出许多年轻女子乃至孩童,尽皆眉清目秀,唇红齿白。 谢渊和司徒琴面色沉凝,组织被抓起的受害者往庄园外跑去,路上若海还有护卫胆敢阻拦的,皆不是两人一合之敌,渐渐前路畅通,再无人敢拦路。 等到将人都带出庄园外,谢渊进去搜查一番,再没找到他人,而该有的账目、名册等等,更是一本也没见到,恐怕早就付之一炬。 他眉头微蹙,再出到庄外,见司徒琴正将那些女人小孩聚在一起,细细询问。 这些人惊魂未定,此时见逃出生天,哭声一片。谢渊粗略数去,竟然不下百人! 一个乌河县,不至于能走失这么多人? 谢渊正眉峰聚起,司徒琴走过来,低声道: “我问了几个,这里不止乌河本地人士,云州各地以及雁州那边,乃至关外都有!” 谢渊已经看到里面有几个色目人种,曼妙多姿,一看便是西域美人。 他挨个看去,发现这里面形形色色的女子都有,大部分都清秀可人,极个别的已可称得上倾城佳人,还有几人面貌肖似,似乎是一母同胞。 至于小孩,大部分看起聪慧伶俐,部分额头还有刺字,部分却又没有,但也虎头虎脑,不知是何分类。 这幅场景,就如同人口贩卖市场,各色“货物”皆有,尽皆都是上等,让谢渊和司徒琴都面沉如水。 庄园的动静和火光早就引起了周围村民的注意,而这跑出来的大批女子小孩,更是让乌河本地的村民想到什么,惊声四起,奔走相告,消息逐渐传开。 于是不多时的功夫,县城里就有许多人急急忙忙的涌到庄园这边,凑到这些女子小孩面前,带着充满希冀的目光,一个一个的寻找。 只是可惜,这些百姓的家人都走失许久,早就不在此处,可能再也找不回来了。 百来号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一会儿也就该看个遍,知道自己家人在不在。 但他们看了一遍又一遍,仿佛不死心,直到再三确认自家妻女小孩不在这里,眼里的神光才一点一滴的黯淡下去。 突然,有人惊叫一声: “莲儿!” 然后老两口便抱着一名少女,激动非常。这正是最近才走失女儿的乌河居民,此时一家团圆,三人凑在一起,欣喜若狂。 “虎娃儿!” “翠翠!” 又有两家寻觅到自家的女儿小孩,还没被转运走的乌河本地受害者顿时找到亲人。 劫后余生,悲喜交集,又哭又笑,让周围亲人走失或者远离家乡的受害者们百感交集,感同身受,默默垂泪,却不知自己的亲人在何方。 “姑娘,你也是被拐的?你是哪儿人?没地儿去就先到大娘家呆着,我看你和我女儿真像……我会帮你回家的。” 也有乌河百姓找不到自家亲人,对其他被拐至此的受害者怜爱非常,准备竭尽所能的帮助。 他们也许本不是多有爱心多么宽裕的家庭,只是希望这样做了,有朝一日自家儿女在外也能受到善待。 人群之中,一名头发花白、浑身脏兮兮的老乞丐正在一个一个的拉着那群女子看,口中还不断念叨: “玉儿,玉儿你在哪里?” 那些女子本自惶恐,看到这老乞丐凑近都纷纷后退。 可是听他叫的凄苦焦急,众被拐女子都心生难过,不少人心想自家父亲是不是也成了如今模样?便都耐着性子让老乞丐细看,只是不住摇头,称不认识那位玉儿。看着老乞丐一次次泛起希望然后又失望的走开,许多女子甚至抽泣起来。 范秀才同样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确定自家女儿不在此处,面色惨白,一言不发。 他看着那团聚的几家,心里莫名生出嫉妒怨恨来,可是旋即又压下此念,只是喃喃道: “找回来好,找回来好啊……” 谢渊和司徒琴正在审问抓到的护卫,听到那边喧闹,悲声欢笑,喜极而泣,坐地大哭皆有。 他们转头望去,见那边几家欢喜,几多忧愁,是为众生相。 “你们背后到底是哪家?” 谢渊拎着一个护卫问道。 “我、我不知道。” 那护卫惶恐不堪。 谢渊和司徒琴对视一眼,皆是皱眉。 这些护卫十分精干,然而问了几个,皆不知道自己到底为谁服务。 他们许多都是在他处招揽,带到这里,封闭管理,只听命于几名头领,所知不多。 谢渊又问: “那钱先生有没有说过他的来路?但有虚言,下场和刚刚那几人一样。” 那护卫看着旁边倒在地上的几名同伴,咽了口唾沫,低声道: “钱先生地位崇高,十分神秘,我们甚少见到他,更没机会和他交谈。” 谢渊和司徒琴听得眉头一拧,感觉有些不对劲。 刚刚追杀钱先生,他一路指挥守卫,指名道姓,明显与这人说的不符! 谢渊凝眉道: “甚少见到?几无交流?刚刚我还见他调动你们十分娴熟,显然常常操练。你还想骗人,是不怕死么。” 那护卫愣了愣,道: “刚刚……?” 谢渊心里泛起古怪感觉: “我刚刚杀他时,你们岂没看到?” “刚刚……刚刚和你对阵的,那是刘老啊,不是钱先生。” 刘老? 不是钱先生? 谢渊和司徒琴愣了一下,面色顿时微变。 他们先入为主,那刘老不置可否,竟然认错人了! 那实力不俗的刘老之后,竟然还有高人? 两人背心一紧,霍然站起,环目四顾,然而什么也没发现。 受害者那边仍然喧闹,护卫这边仍然垂头丧气,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 然而忽然,两人同时转头,盯着面前的护卫。 却见这名护卫脸色胀红,张口欲要吸气,却只是荷荷做声。他面色越来越难看,双手卡住自己的脖子,然而好像无论如何都无法呼吸。 护卫鼻子突然流下两股黑血,慢慢倒在地上,然后七窍都流出污血来,扭曲两下,竟就气绝。 谢渊和司徒琴瞬间退后两步,眉头大皱。 “好厉害的毒!” 司徒琴脸色紧绷。这护卫只是一个开始,周围的护卫、杂役、仆妇接二连三的出现同样症状,皆是呼吸不得,七窍流血,从毒发到身亡,竟然只是短短数息之间。 两人面色难看,见周围的俘虏全部身亡,再无活口可以审问,有些懊恼。 “啊!” 一声惊呼在背后响起,两人同时转头,面色一变。 这毒,不只在这些护卫身上。 那边被拐女子孩童,同样接连面色乌青,纷纷七窍渗血,个个扣着自己嗓子脖子,却徒劳无功。 他们挣扎了一会儿,扑通扑通的连连倒地,如同没了线的木偶。 “不要!不要!” “莲儿!” “虎娃,虎娃!你别吓爹啊!” 好不容易找到亲人的几家人瞬间从天上跌落地下,看着至亲躺在怀里痛苦不堪,面色乌黑,七窍流血,荷荷做声,只能徒劳的握着他们的手,一遍又一遍的哭喊。 然而无论手握的多紧,手上捏出多深的红印,也再也留不住他们的孩子。 明明刚刚才久别重逢,现在却彻底的阴阳两隔,还是以如此痛苦的方式。 劫后余生的田埂上,突然变成了人间炼狱。 其他群众纷纷惊恐的散开,看着这一幕又怕又惧,心里更不知是何滋味。 谢渊和司徒琴看得眼睛瞪大,拳头紧握,冲天怒火从胸中燃起。然而这毒霸道非常,司徒琴看出是早就种入这些人体内,一旦发作顷刻毙命,他们就算想救都来不及。 她颤声问道: “要、要灭口明明在庄园内就可以,一个都留不住,为何要现在才催发?” 谢渊面黑如水,沉声道: “这是钱先生在给我们示威呢……” 显然这不知在何处的钱先生,早将一切收在眼里。 如此做派,潜台词不无嘲笑谢渊两人所作所为皆是徒劳,更有一切尽在他掌握、生死由心之意。 只是为了示威,竟然非要给人希望,然后再加破灭……看着那几名不顾毒素、抱着家人尸首撕心裂肺哭喊的乌河居民,这般感受,恐怕能让人发疯。 是示威,也是钱先生的恶趣味。 这就是真正的世家做派吗? 百姓在他们眼中,也许连人都算不上。 谢渊紧紧咬着牙,猛地转头,环顾四周,想找到那钱先生的踪迹,然而周围还立着的除了百姓,便是一地毒发身亡的惨烈尸首,一无所得。 也许早已不知哪里去了。 谢渊在田埂快速转了一圈,找到那被他斩断双臂的中年人,不出意料的见他双目圆睁,浑身僵硬,已经气绝。 他回到司徒琴身边,阴沉着脸,将玄兵缓缓收起,忽而灵光一闪。 不对! 刚刚他们审问的护卫,是最先毒发身亡的,而后其他人才几乎同时发作。 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是钱先生不愿这护卫再多说,才催发了毒药! 那么他必定在一个能听得到对话的近处! 也许这种人,本就喜欢在现场慢慢欣赏…… 谢渊微微转头,和司徒琴对视了一眼,眼神一动,瞟向面前一地护卫尸首。 司徒琴本自气得小脸煞白,看到谢渊的微妙神情,怔了一下,瞬间明白他的意思,缓慢后退,将琴取了出来。 谢渊看着面前一地护卫和杂役尸体,默默想着: “如果这个钱先生实力极高,该当直接联合陈老等人阻止我们,不可能轻易放弃这个经营许久、横跨数州的人口转运地。他隐于暗处,让陈老最后绝望求死,等我们捣毁这里也不现身,说明他的实力不会超过太多……” 谢渊眼睛眯起,拔出长剑,直接变化成巨斧,浑身气势渐渐攀登。 场间气氛忽而微妙,一片安静。 数息之后,尸体堆里突然爬起一个满脸是血的杂役,瞬间冲出,化作一道淡淡的影子。 谢渊蓄势一半的斧头直接斩出,一道微型半圆斧芒直追那人后背;同时司徒琴纤手重重一按,一道等待已久的爆裂琴劲含怒而发,瞬息间追上那道影子! 那影子被两道攻击合击,身上骤然爆出一团耀眼光芒,仿佛有什么东西破碎。 随后他一个趔趄,再度加速,眨眼间就只剩一个小小背影。 这么快? 谢渊眼睛一睁,气灌双足,暴喝道: “追!” 司徒琴分毫不比他慢,已经背好古琴直冲而出,急急道: “就是邕阳钱!这轻风步,是他们的家传绝学,遁速惊人!” 两人云龙步全力使出,急追而上,眨眼间就去的远了。 原地的百姓农汉茫然的看着几人化作黑点不见,他们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范秀才晃眼一看,似乎觉得那身影有些熟悉,但他老眼昏花,又没功力,看不真切,只得重新扫过一地尸首。见刚刚一一看过的受害者,本还鲜活的生命此时倒做一片,忽而头晕。 他本怨恨遗憾为什么自家女儿不在这里,但现在突又庆幸她不在这里。 但随后,范秀才的脸又慢慢变得煞白,看着这一地尸首,一言不发,失魂落魄的往乌河县回去。 他走到城门不远的酒肆,坐了进去,听到不少人正在议论着城外的事。消息向来传得飞快,已经城内人人皆知。 范秀才从胸口颤颤巍巍的掏出那几粒碎银,正是谢渊给他的。 “小二,劳烦来壶酒,一碟牛肉。” 范秀才挨家挨户的找女儿不止一次,早在城内出名了。店小二认出失神的他,正自不耐,却见他有钱,便转换笑脸,上了酒肉。 范秀才久违的饮酒吃肉,身上渐渐生出力气,然而心里却仍是一片冰寒。 他走路有了根,离了酒肆,步伐加快,走到县衙门口,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那面登闻鼓。 “咚——咚——咚——” 范秀才使出了这辈子最大的力气,仿佛想要将那鼓敲破砸烂。 衙役上来喝止阻拦,两个人合力竟然费了一番功夫才制服这瘦弱的老乞丐,押到堂里去。 姚知章匆忙的将官帽戴好,坐上高椅,面色阴晴不定。 他早已收到消息焦头烂额,然而这时还有人来敲鼓? 姚知章阴着个脸,准备底下的小民要是说不上一二三来,就要关两天让他醒醒。 结果他一看那花白头发和清瘦的脸,怔了一下,皱眉道: “范兄,怎么是你?本官正忙,你若要钱……” “姚知章,我何时要过你的钱?” 范秀才仰望着“奉公为民”匾下的县令,戟指斥道: “姚知章,你信誓旦旦给我说拍花子的都是雁州来的流串犯,怎么那些人就在城外五里不到的地方,你身为县令,竟然看不见?!” 姚知章听他为此而来,面色难看,眉头紧皱,缓缓道: “这事本官是刚刚才知道,正在彻查,你稍安勿躁……” “刚刚才知道!你身为父母官,本地有如此毒瘤,你竟然刚刚才知道!亏我还以为你能力出众,清明廉洁,结果眼皮底下都管不住!害了多少人,多少人呐!刚刚就死了一百多人,一百多户人家的掌上明珠!” 范秀才气得胡须直抖。 姚知章强压着性子: “我说了,我正在调查……” “你调查个屁!你在乌河这么些年了,船帮势力越来越大,普通的船民渔夫日子越来越难,百姓走失的孩子越来越多!枉我还帮你说话、为你着想,你外地来为官,平衡本地乡绅不易,结果你看看你都干成什么样了!” 范秀才须发张开,吼道: “我问你,他们都说你收了孟河生的银子,是不是真的!说你和船帮联手贩卖人口,是不是真的!” 姚知章面沉如水,看着唾沫横飞的范秀才,眼中冷色不断,一言不发。 范秀才见他这副模样,什么都明白了,悲愤欲绝道: “姚知章,你当初在书院意气风发,团结同学,说以后要当个为民请命的好官,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姚知章终于忍不住了,拍案而起,吼道: “你以为我……蠢货!天真!蠢货!” 他愤怒的指着范秀才,道: “咆哮公堂,给我打!杖责二十、不,五十!” 左右衙役将范秀才拖下去,开始执行杖刑。体弱的范秀才哪里挨得了几下?还不到十杖,便头一歪,气绝身亡。 然而他直到身死,都是双目圆睁,怒斥姚知章,没说过一句求饶的话。 “县令大人,他……” 一名衙役对着姚知章拱手低声说道。 姚知章快步走到庭下,看着死不瞑目的范秀才,死死咬着牙,低吼道: “贱民!抬走抬走!” 他不耐烦的挥挥手,深吸几口气,好不容易平复心情,然后唤过一名师爷: “船帮那边,处理好了么?” “已经安排了,都……” 师爷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让姚知章神色稍缓,点了点头。 他在衙里踱步,摇头道: “不知这两人是什么来头,算了,一切都该抹干净。” 姚知章回到书房,将所有有猫腻的文件全部清点出来,直接付之一炬,烧了个干干净净。 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显得明暗不定。 …… “竟然跟丢了……” 谢渊和司徒琴在一处山道前停步,两人已经追出数十里,然而竟然没有拉近和那钱先生的距离,反而越拉越远,被他遁入山里。 谢渊拳掌相击,十分懊恼: “怪我力气不够,不然不该跟丢!” 他连番战斗,冲在前面,多次运用云龙九式乃至横扫千军,消耗不可谓不大,到此狂奔数十里,有些后继无力。 谢渊本就是刚刚突破二变境,而那钱先生虽然没有交手,实力应当还在刘老之上,就算不是三变,肯定也是极为接近三变的水准。他不准备和二人交手,一心逃跑之下,司徒琴和他还真都追不上。 司徒琴摇摇头: “不怪你,钱家的轻风步流传自上古,是轻身绝学,绝不在云龙步之下。若不是你机敏发现,恐怕被他混在其中,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后续。” 谢渊叹了口气,问道: “你认得出那人是钱家的谁么?” “看不出来……钱家高人不少,二三变境的高手太多了。” 司徒琴无奈道。 谢渊吁了口气,点头道: “钱家……记下了。罢了,我们先回乌河看看。” 两人既然追丢,就先往回赶。 这边线索丢了,县里还有个姚知章,钱先生已经从这边逃跑,总不至于赶在两人前头将其灭口。 两人一路赶回乌河,直接到了县衙侧门,正要进入,忽然看到几个衙役鬼鬼祟祟的抬着一具尸体走出,放到侧门的一个板车上。 谢渊看了一眼,忽然眼睛大睁,直接显出身形,闪身到板车旁边细看,发现正是之前见过的范秀才! 他又惊又怒,拎着一个衙役的衣襟,喝问道: “怎么回事?他怎么会死在县衙?” “你、你是谁……” “快说!” “额,范秀才咆哮公堂,被县令大人下令杖责,结果还没挨几下……” 谢渊陡然起身,紧紧握着拳,面色紧绷。 乌河这天,实在是太黑了。 他一个闪身,突然从原地消失不见,留下几名衙役面面相觑。 有反应快的面色一变,就往衙门里冲,不过也有反应更快的神色闪烁,慢吞吞推着板车,往外走去。 书房里,姚知章正在和心腹幕僚确认还有什么手尾没有处理干净,再三确认道: “那些客栈的旅客,在船帮里都被处理好了吧?” “全部都沉了,一个都没少。还有船帮部分知情的。” 师爷阴阴道。 姚知章满意的点点头,正要再说,忽然见师爷眼睛一突,胸口冒出一截剑尖,软倒在地,露出后面的谢渊。 他大惊失色,倒退一步,喝道: “哪来的凶人,意欲何为!” “……你刚刚说,那些旅人还是被你们害了?” 谢渊此时是本相,看着姚知章,压抑道。 姚知章仔细看了看他,不确定道: “你是那公道门的石渊……?你竟然还敢回来!” “有何不敢?正是回来取你这狗官的命。” 谢渊面色沉凝,和司徒琴一前一后,堵住书房的出路。 姚知章神色变幻,语气放缓: “年轻人,有话好说,你不想这样做的。” “呸!这话你下去跟被你害了的人去说吧!” 谢渊想到那些好不容易救出火海来的无辜旅人,竟然又被沉入了河中,只感觉胸口发闷。 是怪自己救人不彻底么?可是农庄里还有那么多人,要是不快刀斩乱麻…… 可最后看来,全都是徒劳,什么也没救到。 哪怕一个都没救到。 他长剑指着姚知章,冷然道: “你们在这里,这番阵仗,到底是为了做什么?” 姚知章感受着谢渊的蓬勃杀意,脸色发白,沉默一下,淡淡道: “只有钱先生才知道细节和真正目的,我只负责居中协调。你们没问他么?” 谢渊看着姚知章,感觉他不像说假话,但他耐心也用到极限,吸气道: “既然你没用,那就去死吧。” “等等!” 看着谢渊缓缓举剑,姚知章有些慌神,抬手制止道: “你知道我是谁么?你就敢对我动手!” 姚知章本想等谢渊来问,结果看谢渊不为所动,剑下一秒就要劈下来,连忙快速动着嘴皮: “我是金陵姚家子弟!” 谢渊剑顿了一顿,幽幽道: “原来还是个金陵姚家子。” 姚知章以为谢渊犹豫了,顿时生出气焰,挺起胸膛: “自我介绍一下—— “本官是金陵姚家分支、淇水姚家的子弟,姓姚,名知章,字胜文。 “你们若为难我,就是和金陵姚氏作对!想想后果! “年轻人气盛,本官可以理解。但此事牵扯甚大,现下被你们搅黄,本官可以不跟你们计较,但你们还是逃命去吧,不要再在这舞刀弄枪的,本官不和你们计较,但那些本家的大人物,可不见得,他们说不定已经在路上了。 “你们年纪轻,见识浅,以为凭一腔热血,可以和千年的世家斗,我以前……呵,年轻人就是如此天真,你们不知道能延续千年的姓氏,水面下到底潜藏着什么样的力量。 “快走吧,难不成你们还敢动我?难不成你们敢和金陵姚氏作对?也不看看自己姓什么!” 他一把去拍谢渊的手,想将长剑拍开,然而谢渊只是微微一动,将剑送上,姚知章的手就拍到了剑刃上。 啪嗒两声,姚知章断了两根手指,掉在地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