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莱的伤势起色不大,兰陵那一脚用了内劲,估计伤了内脏,不好恢复。按周医生的话,这种伤势应该让二娘子这类练家子来医治,他只能揣摩着用药,对不对路心里没底。 二娘子看了达莱伤势后先是惊异,再是敬意,最后死活都不相信是我打的。他认为一脚踢死了不希奇,踢的半死不活才是最高境界,如果让他亲自出手,都不一定拿捏好这个分量,认为动手的是个高人,非要见见肇事者切磋切磋。 “当天就我和夫人在场,你认为夫人有这个本事吗?”兰陵绝对不会和这种绿林人士切磋,而满王府都知道这个高丽女人欺瞒主家,惹恼了平时从不欺压下人的小侯爷,被一脚踢了重伤,是自找的,活该。“赶紧治病,罗嗦的。” “不可思议,”二娘子摇摇头,他清楚我和颖是个什么能力。“是内伤,得调理一阵子,三五天见不了效果。”起身给我递了个眼神,暗示我出门后,才小声道:“回小侯爷,不好办。” “活不了了?”二娘子要说这个话,估计还就真不好办了。那天兰陵见我受伤,起了毒狠劲,这达莱还真是倒霉。 “药得用好的,光下的这个本钱都够买一个新婢女了,或者还买俩仨的。”二娘子伸头朝屋里瞄了瞄,确定达莱听不见又道:“用药不算啥,好不好的还两码事。女娃,本来就虚,往后弄不好还落个病根,干不了活咱家就赔本了。小的就说这么多,治不治的您拿主意。” “治,钱咱家花得起。尽全力治。再还不好怨她命薄,咱家也算尽心了。”达莱可怜,高开低走的身世,看了她我就想起二女,见死不救也有悖我的原则。“用什么药只管开口,家里没有就到账房支了钱去药房抓。还有,”我环顾下四周,轻声道:“你学武的。也算半个医生,留心下外面有没有过得去地医生,我想……你知道意思吧?” “小侯爷,周医生医术是那个了,可人不错,您是想……”二娘子听我有换供奉医生的意思,脸上流露出不忍的表情,“周医生最近常常找小的切磋医术。大把年纪也肯下功夫,您要不缓缓再说?” “没打算换他,就是想再请一个来,别多心。”正说话的工夫,隐隐有雨点落下。惦记着花池下才抓的蛐蛐,“留神好医生,要会治病的,光嘴上能说的不要。你先给达莱诊断。我后面收个衣服。”撂下话,冲雨里抢救蛐蛐去了。 入秋了,雨多。天气骤冷骤热地,稍微不留意就容易伤风感冒。昨天夜里和颖俩恩爱的有点火爆,一早就觉得身上不得劲,开始是口干舌燥,有痰咳不出来的感觉,到了中午就脚发软。头闷闷的难受。先是兰陵发现我不对劲,摸了摸额头感觉有点热,喊了医生来给我诊断。 “号号脉象就知道是什么病了?”见周医生皱眉断脉,我心里发毛。我自认为是扁桃腺发炎之类的小毛病,来了一年多没得过大病,体内的毒素积累过多,发烧属于生理上的正常反应,不需要皱眉头装深沉。增加病人的心理负担。 周医生没搭话。掰了掰我眼皮,看了看我舌头。埋头开了药方,亲自监督着抓药煎熬。颖和二女在一旁看地提心吊胆,周医生前脚走,马上扑上来慰问,兰陵则当仁不让的也学了医生号了号脉象,皱了眉头装深沉。 “都离远,传染病!”我无力的将她三个推开,“去,叫下人在屋里熬一锅醋,”指了指颖和二女,“你俩今晚去正房睡,”扭头对兰陵努力的笑了笑,“殿下,天色不早,您赶紧回吧。明天我正好请假,您正好在家里练习珠算。” 来唐朝后头一次得病,对古代的医疗手段没底,只怕是将小病治成大病,将大病治成绝症。再就怕给颖和二女传染上,一家三口都躺床上就没意思了。可她俩又死活不愿意走远,连我假装发脾气都不见效,尤其是二女不懂事地厉害,硬要爬我跟前陪着,打都打不走。 周医生开的药方很复杂,各种草药满满的熬一沙锅,熬的又黑又稠,碗没端到跟前就能被刺鼻地草药味道熏昏。颖捏着我鼻子灌药的时候让我想起武松的大哥,二女还压了我乱扑腾的胳膊如王婆,让我死了吧。舌头已经被药汁苦的发麻,喝完后感觉病情立马加重,身上唯一一丝力气被抽空,躺床上哼哼,“快,快来串糖葫芦……” 周医生果然是兽医的苗子,我觉得他是在给骆驼开药。怎么办?看着桌子上堆积如山的药包,很难想像我必须在两天里喝完这么大的剂量,天要塌了。后悔给二娘子说晚了,早早换个医生也许能好一点。 “我对你好不好?”努力爬到炕沿上,探了头收买搬了板凳守护在门前地二女。 二女用力的点点头。 “那就行,”有希望,“去,给舀一碗井水来,我给你变个戏法。” 二女犹豫的看看我,终于拿了个大碗跑出去舀了碗井水回来,小心的递我手里,柔声道:“夫君仔细着,小心打翻了。” 端了碗,看了眼二女,“水满的吧?” 二女点头。 “看好啊,”我轻轻晃了晃水碗,“戏法来了。”说完径直捧了大碗‘咕嘟咕嘟’一饮而尽,临了一亮碗底,“没了。” 发烧的人喝凉水容易拉肚子,而拉肚子是清理体内垃圾最有效的办法,周医生开的药里就有清热泻火地黄连,可那东西太苦,味道不容易接受,还是喝凉水舒服。井水冰凉稀渗,一口气喝完半个身子都冒着寒气,爽! “啊!”二女被我地强力魔术惊呆了。张了嘴一脸崇拜的看着我,说不出话来。 “好了,今日戏法就变到这里,”我爬回去睡好,一碗水在肚子里稀里哗啦作响,太敬业了,为了表演地真实些,喝地有点多。撑住了。“凡是我用过的东西都拿开水煮过,单独放出来,不许别人碰。” 井水的威力不是盖的,不一会就有了反应,肚子里骨碌碌的如同过龙,拉肚子好啊,我马上就要变成干净人了。一次两次三四次,五次六次七八次。九次十次忘记了……然后……***停不下来! 才下过雨,井水可能不干净,我这次真的中招了。一跃成为潘金莲加王婆加武大郎三位一体,下药投毒连带亲身试药一条龙,我招谁若谁了? 发烧时候还能走动。是颖不让我下床,现在已经没法下床了,力不能及。怕二女挨训,没敢公开。周医生摸不到头脑,以为是黄连等清泻的药物开多了,闹了肚子,所以变换了药方,味道是不苦了,可这次发腥气,比苦还难受。身体虚弱,现在颖一个人就能轻松将药灌我嘴里。连二女压胳膊都免了,“快,快来两串糖葫芦!” 拉了三天肚子,终于有所好转。医生吩咐过,才得过痢疾,往后一段时间里肠胃最是虚弱,不能见荤腥,连面食都不能碰。只能喝稀饭。于是。瓜菜代地清苦日子开始了,“二女。二女。”我躺在床上叫唤,“你去拿俩块锅盔,我给你变个月亮出来。”饿的实在受不了,北方人本就吃不了米,连续几天没正经吃一口饭菜,太可怜。 二女已经吸取教训,任凭我威逼利诱,不为所动。 “换医生!我受不了了。”边喝稀饭,边和颖讨论,“一天八顿稀饭也解不了饿,还让人活不活?”恨啊,米汤、咸菜、豆腐,平生最讨厌的东西竟然都出现我的餐桌上,有碗羊肉哨子面就爽了,等病好了杀两只羊解馋。 “已经请了位医生回来,这次夫君闹肚子都是人家开的药,比周医生强多了。”颖一旁怜爱的给我夹萝卜条,只怕我吃的少。 “哦?”没印象啊,悄悄将咸菜塞到碗底,“啥时候来的?我咋没见到?” “前几天夫君病成那个样子,迷迷糊糊,怎么能有印象?”颖说到这里,脸上露出后怕地表情,“若不是二女招供,大伙都蒙在谷里。说真的,一点都不怨人家周医生,夫君这次过分了。” “啊!”我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的笑了,“都我的错,和二女没关系,别埋怨她。” “狠狠捶了臭丫头一顿,”颖抬头斜了我一眼,“要命呢,守您跟前几天没合眼,连公主都惊动了,请了好几家医生来,程家一连气派了三名医生过来,前天才走,程爷爷下了死命的。” 闹地有点过分,不由内疚起来。颖面色憔悴,眼皮都松了,看了眼门前小板凳上坐的二女,还连累她挨了打,兰陵不用说,不能在跟前守着更揪心,都一碗井水惹的祸。周医生是最委屈的人,治到半路转了病还没个头尾,我要有个好歹,王家就算断到他手上了。估计就是颖不说,他都没脸再干下去。“自家人先不说,周医生呢?我想见见他,这事是我对不起人家。” “留不住了,”颖听我提起周医生,难过地摇摇头,“等您好点他就要走,话也说死了。说没脸面再在王家待下去,叫人别劝他。刚过来时还看见他,在走廊上抱了旺财发呆。虽说医术不算高明,可怎么也算是在王家二十好几年的老人。这事本不能怨到人家头上,当时妾身也是着急了,说了几句重话,哎!” “我去留他。”放下碗就要下炕。床上躺的久了,腿脚没劲,要不是颖一把揪住,差点一个跟头翻下去,“不成,腿脚坏了,得先练习走路。二女,过来扶我一把。” “能留就留,别勉强人家,”颖见我坚决,也不阻拦,招呼二女扶稳当,“老人都好面子。强留使不得,实在不行就厚礼相赠,让人家风风光光走好。” 周医生仍旧坐在走廊上,旺财见我,高兴的扑上来,差点将我按倒,被二女敲了脑袋。和平时一样,恭恭敬敬给我见了礼。询问了我的病情,觉得我已经康复,脸上露出轻松的表情,并直接提出辞行的要求。 “二女,累了多日,你快去屋里歇会,我能走了。”活动一会,勉强能走了。打发了二女,扶着走廊的栏杆靠上,朝周医生拱拱手,“医生辛苦了,这次是我太过分。弄地家里鸡犬不宁,和你不相干,再别提走地事。” “哎,在下…”周医生摇摇头。指了指走廊尽头的辕门,“小侯爷有所不知,这边阴风大,您才有起色,坐过去说。”说着扶了我,找了俩竹椅坐下,正色道:“不瞒您说,在下本是半路行医。对自己的本事还是有自知之明,不敢再留在王家误人性命了。” “哦,”能理解,从医术上能看出来,他不说我也怀疑过。奇怪的是,当年他进王家门时候,王修爷爷还在,王家的财力和影响力正是鼎盛时期。怎么能容忍一个蒙古大夫进门呢。 “来王家久了。时间也记不太清楚,到底是二十一年。还是二十三年?”说着朝我笑了笑,摇摇头,“当年在下能进了王家,连自己都没想到啊。” 原来,这周医生本是天水人,虽不是富贵人家,但祖辈行医,也略有家产。因唐朝开国后需要人才,招贤纳才的一揽子计划出台,让周医生的父亲怦然心动。在几次地投靠无门后,老父亲终于下了决心,将希望寄托在子孙身上,让儿子从小读书学文,以后好步入朝堂,光宗耀祖。 周医生打小就不爱读书,喜欢跟了长辈学习医学,老父亲多次打骂仍不能奏效,一怒锁了家中所有有关医学地资料,断了周医生的念想,小周同志从此开始了寒窗苦读生涯。 小周同志多年用功终于有了结果,将近三十岁地年龄被当地举荐参加省试,只盼了进京后自己的才学能被权势之家看上,好有个举荐投卷的门路,但一个外乡人在京城一没熟人,二没亲戚,无依无靠的钻营走门路,下场可想而知。在盘缠所剩无几时,和所有来赶考的学生一样,为了节省开支,来到了王家庄住宿。正赶上有庄户闹病,小周当年也是急公好义之辈,虽说专业不对口,但从小的中医世家耳濡目染也有点基础,一阵乱医,不知道是庄户运气好,还是小周运气好,病愈了。小周初战告捷,点燃了年少时地理想之火,一发不可收拾,人病医人,牛病医牛,来者不拒,成为远近闻名的廉价医生(为了理想,不收出诊费)。王家老爷子沙场生涯留了不少老病在身,每到天阴下雨浑身关节疼痛难忍,看了许多名医都没效果,所谓病急滥投医,廉价医生出马了。小周同志运气好,年少时偷记过家里治关节病的秘方,一技在手,大显神威。虽不能根除,但效果明显,小周凭借这个秘方得到老爷子青睐,被一再挽留,最后,理想战胜了理智,从此世间少了一位学子,多了一名庸医。 太神奇了,世间果然有这种无聊的事情发生。周医生医术基础没打好,属于野路子,经验都是靠多年治好病人或治死病人总结出来。王老爷子关节病犯的时候不知道想过这个后果没,王家人英年早逝地症结终于找到了。 “小侯爷,在下这二十多年来一直在医道中求索,可是…”周医生苦笑着摇摇头,“父亲当年说的对,也许我真不是行医的材料,呵呵。” “当真治不了人吗?”二十多年的行医生涯,就算功底没打好,凭见识也够喝一壶了,难道我遇见了百年难得一见地老榆木疙瘩?“可周医生的口碑在附近可是顶头的啊。” “名声?庄农佃户的,只要有人肯为他们抓药看病,就是好名声。在行家眼里,在下仍旧是个门外汉。”周医生说到这里,嘴唇哆嗦,眼圈红红。 努力后看不到结果令人伤感,听的我也不好受。周医生是王家供奉的,但周围不管谁家庄子有病人,只要开口,风雨无阻。经济条件差的,二话不说,先自己垫钱抓药,往后有能力了偿还。就凭这点,我今天就不能让他走,“上次庄里牛犯病,医生不是都治好了吗?还有旺财那次,吃了你开的药,第二天就活蹦乱跳了,怎么能说是门外汉?我可是对你地医术佩服的紧啊。” “这个…”周医生有点不好意思,拍了拍脑门,长叹一声,“当年啊,拿了王家的供奉,心虚。平日里也想提高自己的本事,心里着急,只好拿了这些个牲畜练习,有害病的我就亲自治疗。时间一长,大小牲口,包括猪、狗都能治了,可偏偏……老天捉弄啊!” 。三掌门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