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李坚奏曰:建业五年正月二十三日夜,色目卫所欲叛,天幸有忠君爱国之色目将士首告,告曰……。臣乃点兵卒平叛,杀叛军三万一千六百七十七人,俘一百二十九人。审问败俘之人,得曰乃因撒马尔罕国奸细说之,又兼对朝廷心怀不忿,所以为之。臣以谋反罪名已将败俘之人处斩。” 李坚在公开的奏折上这样写到。 “二十三日深夜,臣以数千精壮之士装作送犒赏之物的将士,推车来到八个卫所营寨前,叫开寨门。此时寨内人等大多已熟睡,精壮之士悄无声息杀死守门之人,拿出装油的陶罐泼洒,以火把点火,将寨内诸人烧死,偶有从营帐中逃出之人亦被杀死。” “诸营寨中,唯有屠戮马兴所部略有波折。精壮之士来到马兴所部的营寨时,马兴正在寨内巡视,不知为何察觉有异,大声叫喊惊醒了几人。好在寨内诸人大多饮酒,惊醒之人不多,仍顺利杀尽。” “色目人抢来的东西不多,又都已经换成了轻便容易携带的宝钞和金银,金银还可以从灰烬中找回,所以付出的代价不大。” “还有,马兴临死前问臣:‘为何不给他们色目人一条活路’。” 以上不是李坚在密信中写的内容。 以上不是李坚在密信中写的内容。 李坚也不傻,若是在信上写了这样的内容,万一信被发现那就是一场渲染大波,自己彻底被文官批臭在史书上留个骂名不重要,但允熥的名声有损可就是天大的事情了。下令屠杀俘虏都会被文官们在史书上批评一番,这样公然屠杀自己的将士会被认为是亡国之举,也会影响之后很多政令的施行。就是前几天允熥给张温去的信也没有写具体让他干什么,那些在他离京前就已经交代给张温了。 所以李坚在密信中只写了四个字:“臣已办妥。”上述那番内容是允熥去了安南后李坚与他当面说的。 为了让事情看起来更加真实,他还留下了一小部分色目人,就是之前说的首告之人,他们都是之前锦衣卫安插在卫所里的探子中,对十字教或者天方教信的不深的、将自己的孩子送去学儒学的;即使是锦衣卫的探子,若是信仰太深,也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允熥的手抖了抖。虽然这件事早在他出京之前就已经做出了决定,但真的看到奏报,他的心还是无法完全平静。故意屠杀,与在抢劫过程中完全自发、顺手进行的杀戮总是不一样的。 ‘我这不是为了我自己,我这是为了中华民族不得已而为之,若是天上有神仙,华夏的神仙一定会保佑我的。’允熥在心中默念。 他转而又忽然想起很多年之前看到的一句话:‘所有的大恶人,杀人盈野的大恶人,都是怀着一个崇高的理想才变成的。’莫非朕现在也成为了这样的大恶人? 感慨了一小会儿,允熥就将这种情绪丢开。不管他的做法是否正确,既然已经做下了就不要再去想到底应不应该做。 他低下头在奏折上批到:“朕已知晓。爱卿所做很是恰当,朕无其它意见。” 又写到:“转五军都督府。”“所有跟从叛乱的色目将士均为谋反罪,着五军都督府议定如何处置他们的家人。” 批答过这一份奏折,允熥站起来,打开窗户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返回桌旁将信封信纸烧成灰烬,才坐下来继续批答奏折。 又过了许久,王喜提醒道:“陛下,已是午时了。” “已经到午时了?”允熥这样说了一句,将面前的奏折放下,对王喜道:“刚才朕批答的那些奏折,尤其是比较重要的几份,一定要马上下发,让地方上抓紧办理。” “是,陛下。” …… …… 之后三日,允熥每日批答奏折,尤其是从安南过来的奏折,抽空也与在广州的诸位王爷多见见面,增进一下感情。 二月初二龙抬头,允熥与几个王爷、王妃,自己的两个妃子,和靖江王的准王妃陈丽萍,一起出发前往安南。 这是允熥第三次见到陈丽萍。只见她穿着一身安南样式的衣服,走到允熥面前躬身行礼道:“妾陈氏见过陛下。” “快起来。你已经与我的侄儿行六礼,即使尚未成亲,也是自己家人了,称呼我叔叔便好。虽然一般人家成婚前不会见到对家的亲人,但咱们这也不是一般人家,就不必讲究太多了。”允熥马上说道,还让熙怡去搀扶她。 这时李莎儿在他耳边轻声说道:“陛下,看面相,她为人刚强,颇有主见,和靖江王倒还相配。只是眉宇间总有一股郁结之气,却又隐隐有些喜意,妾看不大懂。”允熥身为男子不好多看女子,尤其是自己未来的侄媳妇,所以让李莎儿帮忙验看。 ‘郁结,多半是因为自己家族传承了二百年的王位要落在他人手里;喜意,则是因为这个王位要落在自己未来夫婿手里吧。’ ‘看来她还有更多的利用价值,可以让她主动配合赞仪的举动,以让安南更加平稳的成为赞仪的地方。’允熥在心中想着。 陈丽萍推让一会儿,才让熙怡将自己扶起来。允熥又和她说了几句话,正让她退下去自己的船舱,她忽然跪了下来,说道:“陛下,妾有事要求陛下。” “这是怎么说的。”允熥又赶忙让熙怡去扶。怎么忽然跪下了,要求什么? “陛下,妾请求陛下,一定不要放过胡季犛、胡汉苍父子,将他们以谋朝篡位的罪名诛杀。”陈丽萍道。 “这,”允熥顿了顿,说道:“陈氏,你对他们父子十分愤恨,朕可以理解,但这样的军国大事,朕自有思量,你还是少牵扯的好。” 允熥其实已经决定要将他们父子全部处斩了,但他绝不会现在答应陈丽萍的请求。若是她以后在安南干涉政事怎么办?必须从一开始就断了这个苗头。 “陛下,”陈丽萍却以为允熥有放了他们父子的意思,重重的磕了个头,又道:“妾知晓大明一向尊崇老人,提倡孝道,但如同胡季犛这样卑鄙无耻、悖逆人伦之人,若是不能将他明正典刑,若是连这样的人呢也要宽宥,岂是匡扶正义、维护纲常的做法?” “胡汉苍虽然为君并非自己所能决定,但继位后也表现的与胡季犛乃是一丘之貉,还亲自带兵与大军交战,歼灭数万天兵,岂是有悔改之意?陛下也万不可纵了他。” “况且胡氏父子主政数年,已是闹得安南民怨沸腾,无论士绅百姓都对他们父子极为愤恨,若是不诛杀他们父子,安南朝野定会对此多有议论,恐怕对大明的统治不利。” 允熥瞳孔微缩。前几句话也就罢了,最后几句话听起来虽然好像是好话,但其实隐含了威胁之意。虽然陈丽萍自己也落不了好,但大明的损失更大。 允熥不太高兴,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威胁他了;他也不会在被威胁的时候告诉她,自己已经决定要处死胡季犛父子了。 “这样的国家大事岂是我们妇人所能明白的?陛下之前那么决定,一定是有自己的道理。况且现在还在码头上这么多百姓看着呢,大岂能让百姓看了笑话?你还是先起来,等到了安南再说。”李莎儿马上走过来说道,并且强行扶起了她。陈丽萍力气虽然不小,但与常年习武的李莎儿还是比不了的。 陈丽萍此时也注意到还有这么多外人看着呢,知道中原王朝的皇家都很重视颜面,自己若是丢了皇家的脸面可不得了,也忙站起来,但仍要说话。 可允熥却不想再听她说话了,强行让宫女将她扶进船舱。陈丽萍不敢闹,只能乖乖的跟着进去了。 并且他马上转过头对王喜说道:“你马上命人传话给锦衣卫,让广東当地和京城的锦衣卫去查一查,她这些日子都接触过什么人。这样一番话,不是没有见识的人能够说得出来的。一定有人在她背后教导。” 虽然陈丽萍说的话让他很不高兴,但还能理解,毕竟她的亲人都被胡季犛杀掉了,想要为亲人报仇乃是人之常情,不会太过怪罪;但若是有其他安南旧臣在她背后挑拨,自己绝对不能接受。 ‘多半就是那些陈朝旧臣。这些人忠于陈朝,眼看着大明图谋安南,陈朝不可复起,一定会搞小动作。’ ‘若是大明复兴陈朝,这些人就可以信任,但现在朕要加封赞仪为当地的国君,他们就不会俯首帖耳了,还没有为名为利或者怕死投降大明的人值得信任,必须全部除掉。’ 允熥思量已定,耳边传来李莎儿劝解自己不必生气的话语,笑道:“夫君可是皇帝,肚量大得很,不会因为她情有可原的话就怪罪她。” ‘但她身边的人就不能留了。’他却在心里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