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一算时间,洛阳已经失陷数月时间了。 这是大周的东都,是大周仅次于长安城的存在,甚至与历代先皇之中就有人长居于此,先中宗皇帝也曾经去洛阳住过几年。 这种城市,对于大周来说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大城市那么简单,而是大周的脸面,更是皇帝的脸面。 洛阳失陷,对于整个朝廷来说,都是奇耻大辱,对于当今天子而言,更是耻辱之中的耻辱。 将来史书上记他李洵一笔丢失洛阳的罪过,他便是李周王朝二百年来最丢人的皇帝了! 所以李洵心中自然是很着急的,不止着急,还有些生气。 因为范阳之祸,并不是他李洵任内埋下的隐患,而是先帝花了十来年时间,给他养出来的一个对手,如今这个对手造了反,将来史书上却要把这个丢失洛阳的罪名记在他自己头上,他自然是很不高兴的。 早先范阳军气势如虹,势如破竹的时候,皇帝陛下心里还有些畏惧,生怕这些叛军一鼓作气打到京城来,把他从帝座上掀下去。 当时河南府失陷的时候,李洵召见林简等人,心里甚至已经做好了弃长安出逃的准备。 可是如今,叛军在潼关吃了大亏,而且是连续一个月的大亏。 如今,范阳军阵亡在潼关之下的将士,最少已经有六七万之多,传闻叛军之中已经士气低迷,军心不稳,甚至有些叛军因为被安排强攻潼关,产生了哗变。 现在,范阳军已经开始出现零星的逃兵。 这些都是司宫台以及朝廷的情报机构真真切切看到的东西,千真万确。 面对这种情况,皇帝陛下心中自然会想着收回洛阳。 眼见殿中的诸位臣子,都已经看完了这些情报,皇帝陛下坐在帝座上,两只手抄在袖子里,面色平静:“这些前线的消息,诸卿都看到了,如今叛军已经是强弩之末,诸卿作何看法?” 皇帝陛下的这句“强弩之末”,就是给这场朝会定下了调子。 听到这句话,殿中中人都是目光闪动,每个人都若有所思。 政事堂宰辅之一的杨琼,第一个上前,对着皇帝陛下拱手道:“蒙圣人运筹帷幄,指挥得当,潼关方有此大捷,臣代百官恭贺圣人。” 听到杨老头这句话,林简忍不住大皱眉头。 他张口想说些什么,但是咬了咬牙,还是没有说出口。 这个时候皇帝正在兴头上,扰了他的兴致,无疑是自找不痛快。 果然,听到杨琼这句话,皇帝陛下很是高兴,他面露笑容,开口道:“杨相这话,有谄媚之嫌了,这前线指挥打仗的是司马烁,与朕无有太大干系。” 虽然表面上推拒,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皇帝陛下对于杨老头的这一顿马屁,很是受用。 在场的都是人精,能够得领导赏识,他们自然愿意干,于是乎大家纷纷上前,向皇帝祝贺潼关大捷,称赞皇帝陛下经天纬地,神文圣武。 这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 很多时候,朝廷里官员的性格以及品性,并不取决于他们自己,而是取决于大老板是个什么性格,帝座上要是个正直不阿的大老板,朝廷里自然就会“众正盈朝”,大老板要是有些平庸甚至昏聩,朝廷里就会冒出越来越多的“奸臣”。 在场之中,只有林简曹松以及少数几个官员,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李煦眯着眼睛,享受了一番这些马屁之后,摆了摆手,沉声道:“罢了,今日是议事,莫要闲谈了。” 说到这里,皇帝顿了顿,继续说道:“大将军司马烁这一次功劳匪浅,朕准备册封他为卫国公,诸卿可有异议?” 十二卫大将军,已经是除却大都督以及大都护,还有封疆在外的十大节度使之外,最高的武职,已经是十二卫大将军之一的司马烁,在武职上已经没有什么好封的,因此皇帝要册封,就只能给他封爵。 李周朝廷对于爵位,还是有些吝啬的,比如说当年的宰相郑温,最终的爵位也就是个伯爵,没有给到国公的地步。 但是从叛军造反之后,李周国祚有些不稳,因此皇帝陛下对于爵位就慷慨了不少,不仅给了林昭一个县子,此时还要册封司马烁为国公。 皇帝陛下既然亲自开口了,在场的众多大臣自然不会拂他的面子,于是乎这个决议很快就被“全票通过”。 商量完司马烁的封赏之后,皇帝陛下眯了眯眼睛,继续说道:“既然现在叛军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朝廷也不能再这样全做固守之态,不然这些叛军要是逃了,朝廷也不好追击。” 他看向阶下的重臣们,缓缓说道:“朕准备让司马烁,先派一部分兵力,出潼关应敌,且试一试叛军深浅,诸卿以为如何?” 这就是给一个甜枣,再打个巴掌了。 朝廷先给司马烁封一个国公,如此厚恩之下,不管朝廷有什么旨意,这位司马大将军都没有推拒的余地。 哪怕是让他舍弃潼关,出关应敌…… 听到这里,林简终于忍耐不住了。 这位政事堂的宰相手捧朝笏,出班对着皇帝陛下躬身行礼,声音有些沙哑:“陛下,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如今潼关只要继续固守下去,最多一年半载,范阳军便可以不攻自溃,臣以为……不当行险。” 一旁的曹松,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也默默上前一步,手捧朝笏。 “老臣附议。” 曹松微微欠身,沉声道:“陛下,范阳叛军起兵以来,一路势如破竹,在河南府甚至大破朝廷的禁军,以叛军如此之锐,不……不太可能在潼关连败整月而无所动作,臣以为其中…有些不对。” 说到这里,曹松抬头看向皇帝,声音有些沙哑:“如林相所说,朝廷如今只要坚守潼关,等待北边战事结束,范阳军不攻自溃,臣以为朝廷没有行险的必要……” “固守固守!” 眼见两个老资格的宰相一齐反对,皇帝陛下脸面有些挂不住了,他面色涨红,咬牙道:“朕丢了洛阳,已经丢尽了脸面,如今潼关连连大捷,朝廷仍然固守不肯出兵,传之后世,史书上岂不是要说朕是个只会缩头的乌龟天子!” 面对两个宰相,皇帝陛下这几句话的措辞,已经相当严厉了。 林简与曹松两个人,径直跪在地上,叩首不语。 皇帝陛下怒气未消,怒视了跪地的两个宰相一眼,咬牙道:“只要不作为便可以得胜,二位相公如今身居政事堂高位,自然不愿意作为,是也不是?” 曹松再一次跪地叩首,没有说话。 而林简的脾气很显然要刚直得多,他跪在地上,叩首道:“陛下,臣…请辞相位。” “可即便臣是一介布衣,臣还是要说,我大军绝不可以轻出潼关,望陛下以大周社稷为重,不可凭一时意气,做出不智之举。” 说罢,这位出身青州的宰相,缓缓取下自己的朝冠,放在自己旁边,再一次对着自己的学生低头叩首。 “伏请陛下念在太祖皇帝创业艰难,历代先皇守业不易…千万慎重。” 林简这一句话说完。 太极宫里鸦雀无声,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