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炯这一叫就是不打自招了,李凌顿是一笑,却并未给出解释,只是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那点心思能瞒得过我吗?” 薛炯更是默然,再看李凌的眼神里已更多了几分忌惮。他可不知道这只是李凌通过之前掌握的种种线索得出的合理推断而已。 这两天里,李凌可不是真就闲等拍卖会,而是把个小小的广安县城内外走了个遍,对此间百姓的处境有了个更为清晰的认识。县城中普通百姓的日子也很艰难,而县衙对此却是置若罔闻,只每过几日才分些粥汤什么的吊人性命。至于城外那些灾民,更是没人理会,就好像他们就不存在一般。 可让人感到奇怪的是,即便如此,还是不断有人涌来县城,哪怕被挡在城外,也不能让他们改变主意,或是改去其他州府县城求条活路。那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些流落在城外的灾民必能在此处获取足够生存的粮食了。 为查明此事,两天夜里李凌都派人去城外灾民的营地那边盯梢了,果然曾见有一行人于半夜暗中把一袋袋粮食投入窝棚。如此,也就证明官府之外,确实有人在想法解救灾民。 可如此一来,另一个问题也就出现了,这些做好事却不留名的义士究竟是什么身份?他们为何不能明着把粮食送到灾民手上,而是如此偷偷摸摸的?毕竟这本是一件好事,即便官府不肯赈灾,也不会杜绝他们救灾吧? 然后李凌又想到之前于来此道上听到的一个说法——最近随州当地有不少运送粮食的商队被劫,就连官府的人也被打劫。两件事凑在一处,很容易就让他产生一个推断,这些救民义士手中的粮食乃是抢夺而来,所以见不得光,只能于暗中放粮给灾民了。 而今夜,又有薛炯等几人找上了自己。从他们的行事风格,李凌就能瞧出他们不是奸邪之辈,这也是他没在翻身之后对他们动粗的原因所在,现在拿话一试,更是有七八分把握认定薛炯所在的百义堂就是夺粮赈济灾民的义士团体了。 这让他看向几人的眼神又柔和了些:“你不必如此深怀戒心,我与你们或许并非敌人,而是有着共同想法之人。” “哈……到了此时你还想拿这等谎话来骗我吗?我薛炯虽然只是个粗人,但还不至于蠢到分不清好坏的地步!” 面对回以冷笑与不屑的薛炯,李凌也不以为意:“你怎不想想,若是我真对你们有不轨企图,现在都不用说太多话,直接将你们绑了送去县衙,不就是大功一件了?你们这段日子在外到底做了什么,只会比我更清楚。而官府只要抓到了你们,也必然会针对出手。” “你……”薛炯为之一怔,虽然依旧不敢相信这个凌老板真有好心,但一时还真找不出什么驳斥的话语来了。片刻后,才哼声道:“你不过是一个想要赚人钱的商人而已,完全不顾我湖广受灾,粮食短缺,还花高价买下了大量粮食。显然,你和那些人一样,都打着趁人之危,趁我湖广百姓断粮来谋求更多的好处!” “你凭什么如此认定我心怀不轨,就因为我去了如意楼,拍下了那三十万石的粮食?” “难道这还不够吗?难道你敢说你花大价钱买下那许多的粮食不是为了自己赚取更多的好处,而是为了帮我随州百姓不成?” “我为何就不能真是这样?”李凌反问一句,让薛炯顿时一愣,随即又不屑道:“你当我是三岁孩子吗?你有这么好心?一个淮北的商人,会为了帮我们随州人,千里迢迢的跑来出钱出力?” “这天底下有太多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理所当然了,我虽是商人,但更是我大越子民,为何就不能想着帮你们?”李凌盯着他,一脸正色道,“实不相瞒,本来我是打算前往随州,甚至是武昌等大城的。但因知道了广安这儿有人拍卖粮食,而且似乎另有所图,才会特意到此,参上一脚!” 与李凌四目相对半晌,感受到他眼中真诚的心意后,薛炯是真个有所迟疑了。他本来坚信的一些东西也开始动摇:“你……你是说真的?那你花大价钱买下这许多的粮食,到底是为了什么?要是赈济灾民,你到时可敢拿到粮食后分与众人?如果你真这么做了,我便信你,到时还会给你磕头谢罪,绝无二话!” 李凌看着他那一副认真的样子不禁又笑了起来:“所以在你心目中如今广安的局面大可以用粮食来解了?” “难道不是吗?只要大家都能吃饱饭,再有了种粮的种子,自然什么难处都没有了。” “你说的对也不对,如果没有那些想借此灾难打捞一笔的家伙的话,或许这样做就足够了。而且我相信,真要这么轻易,朝廷也早就着手从别处调粮了……不,应该说其实早在去年蝗灾之后,朝廷就已经在不断想法赈济灾民了。 “可直到今日,你可有瞧见这样的结果吗?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整个湖广全境百姓的日子越发艰难,本该送到他们手上,让他们养家活口的粮食不是入了地方贪官污吏之囊,就是被他们卖与了像我这样的商人,士绅。所以,你觉着凭你们这一伙百义堂的兄弟真能斗得过如此强大的地方势力吗? “你们能抢他们一次两次,可真能把他们手上的,仓库里囤积的粮食都抢出来?恐怕再让你们得逞几次,他们就能通过种种蛛丝马迹找到你们的下落,然后将你们一网打尽了!” “那可难说,你也别太小瞧了我们兄弟……”薛炯一句话脱口而出,随即又反应过来,神色一变,自己又被对方套了话去,变相承认了最近打劫粮食的就是自己这些百义堂弟兄。 李凌嘿的一笑:“你们有多少人?整个随州,湖广又有多少官兵?你们还能与官府对抗不成?而更关键的是,在他们把你们连根拔起之后,还会把百姓所遭的苦难的罪名全栽到你们的头上,谁叫你们是匪是贼,而他们是官呢? “到那时,你们必死,而且死后也只会留下恶名骂名,为天下人所不齿!而他们,害了无数人,肥了自己的腰包,结果反倒会得到表彰颂扬。这真是你和你那些兄弟所希望看到的吗?” 这番话直说得薛炯几人都愤怒不已,因为愤怒,身子都在发抖了:“简直就是颠倒黑白……无耻已极!” 只是除了这样的叫骂外,他们却又说不出更多反驳的话语来。因为李凌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晰了,他们纵然是江湖草莽,也能想明白其中道理,在话语权天然不在己身,在人为官吏我为贼匪的前提下,自己等真很可能落得如此下场。 半晌后,薛炯才死死盯着李凌:“你说这许多到底是何目的?难道想借此让我们改变主意,不再去弄来粮食救助灾民吗?”如果真是这样,别说其他弟兄,就是他自己,也是不会答应,哪怕最终是个死。 “不!”李凌果断摇头,“恰恰相反,我希望你们能成功帮到灾民,不光是随州的百姓,也包括了湖广全境的百姓!” “你……你是说真的?”薛炯还是有所怀疑。 李凌盯着他的双眼:“我都说了这许多了,难道还不能让你相信我的诚意吗?既如此,我就用行动来证明!”说着,便给李莫云他们打了个眼色,后者几人会意,当即唰的出刀,在薛炯几个还没反应过来时,便已一刀斩断了他们身上的绳索。 这一举动,真让他们有些错愕,好半晌才松动了一下手脚,然后迟疑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们可以走了,同时,我希望你们能回去给百义堂的其他人带个口信,告诉他们我有意与你们合作,一起为当地受灾百姓做事,让他们不至于连饭都吃不上……” “你……真是真心的?”薛炯这回是真信了五六分了,“可你并非我们湖广人……” “你以为就你们讲仁义吗?我一个商人就不能讲仁义了?我可以告诉你一点,用你们的手段根本就是治标不治本,只有与我合作,才能有与那些贪婪之辈有一战之力。”李凌说着,再一摆手,“好了,都快天亮了,我就言尽于此,你们先回去和人商量了,再作决定吧。 “我接下来还会在此逗留几日,三五日内,你们都可来找我说明心意。当然,不要再如今夜般以梁上君子的身份来打搅我了,大可以光明正大,以客人的身份来见我。我这儿有酒有茶,自会好好招待你们。” 听了李凌的话后,让薛炯几人又是老脸一红,然后才各自郑重地一抱拳,这才略带狼狈地离开。 此时,漆黑的天空露出了一丝鱼肚白来,天,就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