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辘辘向前,因为它贵气的外形,再加上四周簇拥的护卫,让街上百姓都有些畏惧,远远地就避到一旁,这让车马走得尤其顺畅。 车中两人倒是没有在意这些细节,两人隔一张茶几相对而坐,几上还有正有袅袅热气升腾的碧绿茶水,以及几样点心,那都是孙璧从车厢内几个隐蔽的抽屉中取出来的。 这马车不光外头看着气派不凡,内里也是多有妙处,雕琢了繁复花样的车厢壁上有着不少机关,可以让人轻易打开,取出里头的东西来,吃食、书卷、棋盘与棋……而且这些东西的下方都有磁石,可以和这张看似寻常木头打造,实质却是生铁铸成的茶几完美契合。 对此,就是李凌都不觉生出感慨来:“这车可不简单啊,王爷弄到手应该花了不少心思吧?”这样的马车可要比后世那些房车少见多了。 “也没花什么心思,是工部一名郎中在年节时送我的。你要是看着合心意,给你就是了。”孙璧不以为意地一笑,举杯作了个请的手势。 李凌也是一笑,只当他说笑,便也举杯喝了一口:“君子不夺人所爱,何况现在我的处境王爷也是知道的,要这车也没用啊。” “你现在的处境确实有些堪忧,那些家伙这回是处心积虑,多方筹谋准备后,才杀了你,还有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啊。不过我认识的李温衷可不会就这么轻易认输才是,你不会真就认命了吧?” “当然不认命,我来京城,也是想把事情辩个清楚,还我自身,以及漕帮一个清白。”李凌立刻表态道。但随即,他又微微皱起了眉头:“不过正如王爷你所说,这一次他们完全掌握了主动与上风,我想要翻身可不容易。倒是王爷你,如此不顾后果地帮我,你就不怕把自己也给陷进来?要是我所料不错,这事背后定有太子的首肯,一旦让他抓到机会,只怕……” “你觉着太子在此事上真就会放过我?真会因为我没有出手帮你就不把事情牵扯到我身上吗?”孙璧的这一问,让李凌立刻明白了过来,苦笑摇头:“当然不可能,对他来说,我固然是眼中钉肉中刺,可王爷你,更是他急欲对付的目标啊。” “这就是了,既然横竖他都不可能放过我,那我又何必有什么顾虑呢?更何况,你我是什么关系,若没有你李温衷多年来的各种帮扶,我孙璧到今日说不定都还只是个默默无闻的皇子呢,哪有今日的风光?”孙璧正色看着对方,语气满是诚恳,“我孙璧虽然不敢称什么君子,但也懂得做人要知恩图报,懂得什么叫朋友和兄弟间的义气。我有难处时,你肯不顾后果地出手帮我,到了你有难处时,我自当回馈。” 李凌笑了起来,他能这么说,自己心里真的很欢喜。作臣子的最怕遇到的就是一个只知索取不知付出的君王,那样的人只会让下面的人心寒,慢慢与之疏远。而孙璧这样肯为了臣下,把自己安危都置于一旁的君王,才是最合格的人主。 有理想,有担当,也有手段,这才是真正能成其大事的君王啊! 前两项,李凌已确信孙璧是有了,可这后一项呢?那才是最关键的,尤其是这次的案子,自己都暂时没个对策,他贸然入局,真有办法吗? 就跟看穿李凌的心思似的,孙璧先为两人把茶满上,这才说道:“你的顾虑我明白,这次太子的人早早布局安排,猝然而发,杀了你一个防不胜防。所以你担心我此时站到你一边,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会多搭进去一人。 “不过你有没有想过,我既然敢入局,又怎么可能没有些准备呢?太子他们固然是处心积虑,但这一计牵涉众多,北疆边军,漕帮,乃至朝中……这么多人都在局中,又怎么可能全无破绽,怎么可能一直以来都不被人有所察觉呢?” “嗯?”李凌一愣,旋即心中也生出了一丝期望来,“王爷的意思是,其实你早一步就有所察觉,还找到他们的破绽所在了?” “不是我找的的,是闻大人。”孙璧也不再卖关子,笑呵呵道,“这说来也多亏有你之前的安排啊,让他进了户部……而边军辎重一事,他身为户部主官,又怎么可能不作关注呢? “他的本事你应该也是了解的,纵然那些家伙把账作得再周全,只要是假的,就定能被他看出破绽来。不瞒你说,早在年前,他就已经顺着这条线索找到了不少东西,也猜到了有人可能要借此作文章。并将此一点报给了我。” 李凌神色更是一动,暗自咋舌不已,确实自己真就忽略了闻铭这个真正的英王党中流砥柱了。不,应该说是有些轻看他的本事了! 作为曾经能在江南独当一面的朝中高官,无论资历声望还是能力,闻铭都是朝中第一流的存在。可是因为他之前得罪了朝中太多势力,使得一直被排挤,让他有能力也无处施展,直到李凌后来帮他一把,才让他重回朝堂,靠着两年前的军功成为户部侍郎。 他和魏梁,一在户部,一在刑部,皆为侍郎,便让李凌将二人彻底等同了起来。却完全忽略了其实一个是顺顺当当被提为侍郎,一个是有过起伏,能力更加出色。所以之前,才会担心没了自己在京城,英王一党会遭遇各种不测。 但现在看来,他真就是夜郎自大,杞人忧天了。他李凌固然为英王的崛起立下各种大功,但这不代表其他人离了他就没任何用处了。正相反,即便他丁忧离京,在闻铭,在魏梁,在更多不断加入的朝中官员的辅佐下,英王的势力会不断加强,更胜于他在京时。 这,才是英王敢于此时出面力保李凌的底气所在。他不再是那个孤身一人的皇子,而是有着庞大后盾的英王党主心骨! 所以有些事情自己不知道,不代表身在京城的他们就会完全被蒙在鼓里,自己没了对策,不代表他们就没有解决之法了。 见李凌陷入沉吟,孙璧又把面色一正,说道:“不过当时我们真不知道他们想要算计的居然是你。等到我们察觉这一点时,他们的计划已然实施,你又自己赶去了竟州,完全落入他们的算计。所以我就索性想到了在京城等你到来,然后再定个反击之策。只是让你一路吃了些苦头,受了些惊吓,还望你不要怪我啊。” “王爷说的哪里话,别说我其实也没受什么苦,就算真有,也是我咎由自取,是我轻视了敌人的代价。”李凌当即说道,“对了王爷,闻大人他到底掌握了些什么隐情与破绽?可有我到时候能用得上的吗?” “这个正是我今日急着要见你的关键了。以你现在的身份,一旦入了刑部,恐怕是不能再见任何人了,而此番必须由你先打开突破口,然后才好把案子给整个翻过来。你且听我慢慢说来……”孙璧把头往前凑了下,然后便仔细地将一些已经掌握的关键处一一道了出来。 李凌这次也听得很仔细,在感慨闻铭掌握其中细节的能力同时,也在心中据此做出了一番盘算,推演着到了公堂之上,自己该如何掌握主动。 如此两人一边说,一边商议着,时间过得飞快,将近两个时辰后,马车已倏然停稳,然后才见有人在外说道:“王爷,李大人,到刑部了。” 两人这时也商量得差不多了,对视一眼后,李凌便又冲孙璧一拱手:“王爷,那我去了。” “唔,安心去吧,魏忠贤还在等你呢。” 听到自己老师的这个叫法,李凌还是感到一阵别扭,你说都是好字,怎么合一起,尤其是加上那姓氏,就成骂人的话了呢? 而当李凌下得马车,就要在几名闻声而来的刑部差役的带领下入衙门时,背后车帘一挑,孙璧又加了一句:“等你安然出来后,我送这辆马车给你以为庆贺。” “那我就在此先谢过王爷了。”李凌当即回头行礼笑道。 这一刻的他,再没有了之前的彷徨与不安,原来之前的一切忧虑都是杞人忧天,尤其是那一点——英王孙璧,可不是那等只知道支使下属办事,自己却躲在背后的无能之主,他的为人和能力,可要强过太子太多了。 进入刑部衙门后,李凌到底没能真见着自己老师。魏梁终究还得避个嫌,最终只让手下一个官吏安排李凌进入天牢。不过对他的照顾却是显而易见的,虽然同是天牢,他的牢房可要比其他犯人好太多了,不但单独成间,宽敞通风且干燥,而且还有阳光从侧方的窗户照进来。 而等到晚间时,更有狱卒跑来殷勤地问他想吃什么,这哪是坐牢啊,分明就是在客栈里住宿嘛。 当然,这些待遇也很快被人知道,并传了出去,传到了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