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婉哭丧着脸,绯红色的脸庞上尽是紧张担忧之色,颤抖着声音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统统告诉了爷爷,还不时抬眼望望爷爷表情,以便随时能察觉到爷爷一举一动,在说实话与说谎话之间反复进行思想斗争。 “其实.......也没什么,‘京营大比’前明远哥受了委屈,大比又大获全胜,事后一时气愤不过,与千户所几个手下商议着要出口恶气,然后他们几个说要给陈宏、刘世延点颜色看看......” 徐婉说不下去了,编谎话又不在行,说实话又违了本心,她忽然发现事情其实没想象的那么简单,一张俏脸顷刻间布满愁云,眼睛里也盈满泪水,使劲抿着嘴唇说啥也说不下去了。 “还有什么?他们想怎么干?”徐鹏举急了,抓着徐婉的手急切问道。 徐婉擦擦泪水,终于决定有一说一,希望能有什么补救措施,于是神不守舍道:“他们说......他们说要寻个机会,趁他俩外出之际,把他俩装进麻袋,拖到小胡同殴打一番,出出恶气.....还说考虑到他俩出行一般有护卫跟随,不妨使用石灰粉迷倒护卫,这样成功几率或许大些.......更有一个手下建议,干脆朝他俩府上扔几颗手雷一了百了.....” 说到这,徐婉忽然浑身发颤,冷不丁打了几个寒战,弱弱看了爷爷一眼,尝试着进行最后掩饰似的,声若蚊蝇道:“不过明远哥及时制止了手下的大逆不道行为,痛心疾首对他们进行了痛斥,几名手下及时悬崖勒马,没有酿成大祸.......” 徐鹏举摸了电门似的,也浑身巨颤不已,不过他是着急上火,胡子翘得老高,又张着大嘴久久没有出声,眼睛里露出绝望神采,消息实在太劲爆,竖子作死精神实在太强。 “受了一丁点委屈就摁耐不住,如此说来,张明远这竖子有杀人灭口的念想啊!竖子胆大包天,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辱官杀官......”半晌,徐鹏举终于颤着声吐出一句话,表情几成呆若木鸡状。 “明远哥或许只是言语上想发泄一下,还没有.......” 徐婉眼巴巴看着爷爷,急的直跺脚。 啪! 徐鹏举重重砸了一下桌子,阴森森笑道:“婉儿,你也不用为他开脱了,没想到此竖子如此胆大包天,老夫今日算是领教了。他是没有付诸行动,但心中有这个念想绝 不行,受了委屈就想铤而走险,久而久之,怨念重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干出蠢事?哼!大明官场从不缺蠢材,像他这样的蠢材还真是少见,若他果真干出蠢事,我徐家估计也要受牵连。老夫真是看走眼了,当初第一眼看到他,觉得此子不简单,有意提携他,没想到竟给自己埋下天大的祸害。呵呵,好!” “老夫这就罢了他的官,不是想杀人放火吗?孑然一身想干啥就干啥,和老夫再没有任何关系......来人!” 徐鹏举起身就要召唤书办。 徐婉大惊:“爷爷,您,您真要放弃明远哥?他也是一时糊涂....” “哼!不懂为官之道,爱逞匹夫之勇,要这种蠢材有何用?老夫没有亲自活剐了他,已经很便宜他了,婉儿,不用再劝了....” “爷爷。”徐婉急切过后,慌忙辩解:“孙儿其实觉得明远哥不是那种人.......” 顿了顿,徐婉更急了:“爷爷,明远哥说不定只是一时兴起,心中想想而已,再说他也及时阻止了,不是还没有干出格的事?您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徐婉说完,仿佛刚进行了一次长途跋涉似的,摇摇晃晃几近虚脱,一层又一层的冷汗不断渗出,早就浸透了衣衫。俏脸煞白,通红着双眼,希冀渴求的目光,一眨不眨看着爷爷,珠泪涟涟,又楚楚可怜。 徐鹏举目不斜视,但明显感觉到了爱孙的情感流露,心中一软,无奈叹息一下:“好了,婉儿,就当爷爷刚才说的都是气话,你也不要伤心了,此事爷爷自有定断。哼!老夫这几日亲自找他聊聊。” 徐婉大喜,猛地扑进爷爷怀里,埋头大哭;徐鹏举爱恋地抚着她的头发,叹息不已。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徐鹏举虽是玩世不恭的权贵,声色犬马娱乐至上,无所不能无所不为,但看人的眼光却很毒辣,当初奉旨巡按观海卫认识了张明远,就对其桀骜不驯的怪异有些欣赏,那时便留了心眼,遣人四处打听了张明远的底细,情报出来后,徐鹏举当时就有点吃惊,也可以说是心花怒放,从独立剿倭,再到计除倭患,无一不合老权贵的爱才心思。后来张明远又经历了龙山战役、徽州事件、买卖诗文、强军改革......直到近日‘京营大比’上惊艳表现,说实话,徐鹏举都有点欣喜若狂了,这绝对是个不出世的天 才,若能好好栽培,将来必定前程无量,到时有机缘进入朝堂,出将入相,与南京魏国公家族遥相呼应,得到的好处简直不可估量...... 其实徐鹏举看人的标准很朴素,也很实用,只拿别人与自己的当年相比,比当年的自己强,那便是他眼中的人才,张明远做过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摆在他面前,徐鹏举不得不承认,这些事哪怕在他四十岁时也做不出来,就算做出来了,也一定没有张明远做得那么漂亮。 一个不知出身,或许出身贫寒又有通天本事的农家小娃子,正如一块沾满了污垢的金子,丑陋不堪需要刻意打磨才能焕发灿亮,如今这块蒙了尘的金子摆在徐鹏举面前,他会怎么做? 除了快到碗里来,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因此,徐鹏举刻意栽培他,处处维护他,甚至为了他不惜与刘世延交恶,明里暗里打了刘世延的脸,起因自然是刘世延利用‘诗文复古’想坑一把国公府,但里面也不乏为张明远出头,刻意拉拢之意。从前甘愿得罪赵文华,顺带结仇内阁首辅,徐鹏举的用意就更明显了,不管张明远将来怎么样?有没有发展前途?先把他拉上自家船再说,用一种比较粗鄙的说法,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 不得不说,‘京营大比’这件事上,张明远或许受了很多委屈,处处受到陈宏、刘世延打压,憋了一肚子火没处撒,团战碾压式的胜利后,想出出火气,可以理解,但当场怒怼最高长官就是作死行为了。陈宏是什么人?死太监连自己都能下狠手,何况对一个无甚瓜葛的外人?人家大度不愿与你结仇最好,一旦心中记住了你,哪怕你逃到天涯海角,只要还在大明国土上,他就有一百万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四处通缉也罢,穿穿小鞋也罢,反正没一日让你过的安宁就达到目的了。 更可恨的是,竟然还想着要‘套麻袋打闷棍’,如此大逆不道行为,这还是堂堂国公有意栽培的人才吗?简直蠢才。 若不是看在爱孙面子上,张明远还有一丝丝悬崖勒马之心,徐鹏举肯定会忍痛割发断义,从此两不相扰,相忘于江湖。 看看在怀中哭得痛不欲生的爱孙,感受着她肝肠寸断的情感,徐鹏举眼神一凝,射出一道道狠厉之色。 “哼!确实该给这竖子谈谈人生了,让他知道知道什么是为官之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