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杨稷的提醒,姜绍从善如流。 之前句安的军队之所以败的那么惨,很大原因就是轻视了霍处的南中兵,真以为就是一班不谙战技的粗野人马,结果被进退聚散、诱敌深入的南中军伏击打惨了,也虎牙大将军句安都差点交代在混乱的战场上。 姜绍和李环、毛虎当年南下救援绵竹的时候,与凶名赫赫的邓艾作战时也用过这一招,但邓艾没有上南中兵马的当,仍然固守车阵待援。 现下姜绍不上当,但追击还是要追击的,他在追击的步骑队伍之后又部署了长戟甲士和弓弩手,然后才率中军跟着部队一起向前移动。 果然,追了一段路之后,南中人马大量丢弃辎重、财货在路旁,想要引诱追击的姜绍军队失去秩序,争相脱队哄抢财物。 但姜绍对此早有预备,有军正带着执行军法的军士手持斫刀在一旁监督着,踢打约束那些在行伍中蠢蠢欲动的士卒,大声告诫这是南中兵的伎俩,一旦脱队失序那就是要被砍头的。 所以追击的将士虽有意动,终究没有一个人冒着被杀头的风险脱离队伍去路旁捡拾财货。 而路旁两侧冲出来的伏兵冲出来后,也很快就遭受了在后队掩护的长戟甲士的攻击。 面对这些坚甲利兵、戒备森严的锐卒,伏击的南中步卒没讨到什么便宜,想要绕后侧击的滇骑兵也被汉军的强弓硬弩驱散。 霍处预想中的伏击彻底失效了。 南中兵犹如鸟集云散,利则进,不利则退,但汉家军队也不都是木头做的,不可能短时间内在同一个坑的位置掉进去两次。 “校尉,该出动象队突击了!” 身边的将佐见伏兵无法冲垮姜绍军队阵型,连忙向校尉霍处建议道。 已经率兵回头准备作战的霍处抿抿嘴,显然是在盘算当下战场上的形势,是否要压上南中象队这最后出奇制胜的法宝。 南中军中的确训练出了象兵,而且霍弋还对骠国的战象之法加以改进,除了有象奴在上驾驭,譬如乘马,指东则东,指西则西之外,还配备了象舆、象甲、铜牙套以及投矛手、弓箭手、步卒等等。 在增加象兵攻防能力的同时,编练出了一套中国的步、象协同之法,一如古代战车冲阵一样,徒附步卒在大象的掩护下,紧随其后杀入敌阵扩大战果。 只是这些庞然大物长途迁徙太过麻烦,也是最近连战连胜、打出了一片天地来,由六头战象组成的象队才缓缓抵达了犍为境内。 片刻之后,他下了决心。 “象队可以出,姜绍兵卒虽勇,不如巨象之猛;坚甲利兵虽众,难以匹敌巨象,让象兵去罢,必能所向皆靡!” 命令下达之后,道路两侧林间号角声一变,附近地区忽然像是地动山摇了一般。 隐藏在深林之间的大象阔步向前,如同一堵移动的墙壁,两边大耳似蒲扇生风,高声吼叫,四条腿如同梁柱,给地面留下一个个印迹。 附近早有预备的南中人马纷纷给这些大家伙让道,生怕一不小心被踩到脚下踏为肉泥。 象队一经发动就横冲直撞,沿途拦路的小树都被他们轻易撞倒在地。 之前严阵以待、轻易击退南中伏兵的禁军长戟甲士被这群冲出来的庞然大物给吓懵了,战马一见大象就惊,步兵更腿软不已。 面对这些长鼻獠牙的巨兽,前排甲士锐卒脸色已变得铁青,只感觉地面微微颤动,脚下的小石块甚至跳了起来,手中的长戟、弓弩也拿不太稳了…… 那些用来追击南中兵的汉家骑兵更惨,眼看象兵逼近,骑士还能稳住,坐下马匹竟辄骇不已。 对于经过训练的马儿来说,兵阵刀兵、旗帜鼓号并可不怕,但这是未曾见过的凶猛巨兽,其身形和气味,让能够冲阵的战马也战栗欲走。 结果就是南中象队顺利的从林间冲入阵中,它们势不可挡、大杀四方,长长的鼻子轻轻地一点就将人卷起,然后摔得吐血,那巨大的象蹄踩到人身上立马粉身碎骨。 虽然真正被杀死的人不多,却造成了汉家人马的极大恐慌,紧随其后的南中兵乘机掩杀,导致姜绍布置在后的长戟禁军惊骇而走,连带着追击的步骑也见势不妙,匆匆往后撤退。 这就是校尉霍处想要的效果:战象并不需要与敌人接触,就能引起巨大恐慌。 在它们的冲锋面前,连号称战功赫赫的姜绍,也会因恐惧而望风披靡吧。 眼看摇头晃脑的象兵冲垮禁军长戟兵之后,愈发加快速度,往己方中军方向冲来。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即将进入弓弩射程范围,忙于收拢败退将士的姜绍中军号令一变,汉家军队阵型忽然向两侧分开。 趁势反击的霍处本以为姜绍是想让出通道使大象通过,避免伤亡和崩溃,但很快就从敌方阵型之后,涌出来了一队队打着犍为兵旗号的将士,排列成阵堵在了官道要冲上,继续逼迫败退军士从官道两侧分流。 霍处轻蔑一笑,他也是在霍弋帐下效命听用的将校,当然知道汉家军队一贯讲究阵列齐整、不列不战。 在北伐的时期,哪怕魏军拥有巨大的骑兵优势,也根本冲不动汉家军队的堂堂之阵。 然而战象不同,短途疾走时,它们的速度不比马慢多少。其冲锋之势,绝非简单的长矛方阵能阻止。 巨大的个体力量,足以让象兵像冲车巨木般撞入敌阵,加上挥舞长牙厮杀、长鼻卷起敌人,很容易就将阵型撕开缺口,让跟随在后的步卒趁机掩杀扩大战果。 看着这些打算螳臂当车的姜绍军队,霍处只觉十分可笑。 若是栅栏、鹿角、武刚车之流,或许还能够稍稍迟滞象队进攻片刻,用血肉之躯、长矛大楯结成的阵型,能拦得住巨象么? 只需要象鼻一摆、象腿一踏、象身一撞,就能够轻易撕烂姜绍军队布置的应急阵型,把他的那些中军人马通通甩得远远的,或者直接撞倒踏成肉泥。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让霍处的面容赫然色变! 这些冲到阵前列阵以待的犍为兵并不以长矛大盾抵御,而是使用类似投石索的东西把一罐罐不明物体甩到了象队的身上,瓦罐瞬间破裂,流出了里面大量的浓稠黑色液体。 霍处并不认为投石索和这些黑色液体能够伤害到全副武装的战象,但他下意识觉得没有被战象吓跑的姜绍使用的后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事实很快就印证了他的想法,只见犍为兵点燃了火箭,举起弓弩朝着越来越近的象队就是一通激射,箭雨倾斜而下,火焰点燃了象队身上的黑色液体,把他们瞬间变成一面火墙。 遭受烈火焚烧的战象顿时痛苦嘶鸣起来,不顾头上象奴的指令,停止前进步伐,有的还疯狂的把象奴甩了下来,狠狠地踩踏成泥,连带着胡乱攻击跟在身后的南中步卒,把他们当作靠近攻击自己的敌人。 姜绍眼见火攻奏效,制住了一开始势不可挡的象队,当即下令军队再次发起进攻,阵中顿时一阵鼓角争鸣,犍为兵率先冲锋,鼓噪着杀向已经大乱的象队和南中人马。 面临烈火、噪音、弓弩等多重攻击的战象终于忍受不住,朝着反方向一路狂奔逃走,径直踩踏冲垮了紧跟其后的霍处人马。 把原想要趁势反攻的南中人马一次性击垮,让战场的局面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人马大乱、军心崩溃的南中兵奔大败四散,赢者通吃的姜绍成了战场上的最大胜利者。 ··· 战后,武阳城外。 顺利击败霍处南中人马的姜绍军队再无阻遏、一路畅通无阻地开至犍为郡治城下,解了武阳之围,与据守等待援军的虎牙大将军句安圆满会师,还见到了之前的麾下军官张昕、杨仓等人。 趁势追击的战果也是异常丰盛的,战败的霍处没有逃过汉家骑兵的追击,自忖罪大难赦的他没有犹豫,旋即选择了拔剑自刎,用性命结束了一切可能到来的逼问和刑罚。 爨谷倒是见机不妙跑得最快,抛下大部队只带着自己的亲兵跑掉了,估摸着是要狂奔回南中,寻求南中爨氏乃至安南将军霍弋的庇护。 而另一个南中人马推举的首领毛虎则选择束手就擒,被获胜的汉家将士捆绑起来,一路推搡来到了姜绍的帐前。 “吾虎!” 原本还在跟虎牙大将军句安寒暄的姜绍一见到毛虎,脸色顿时大喜,不由得亲切的叫了一声,快步走到故人的面前,亲自伸手给他松绑,还斥退那些押送的士卒。 毛虎亲眼看到姜绍,内心也很激动,见他仍然和以前一样对待自己,更是又喜又愧,但想到自己如今变成了作乱犯上的阶下囚,又不由脸色凄然,低声说道: “将军,毛虎有罪。。。” “哎,此事不必多言,某已经通过其他人口中知晓了,是那乱军首领霍处胁迫与你,逼迫你一同北上前来的,你一直苦心规劝,又不曾亲自上阵与朝廷兵马交战,方才还主动率领南中人马投降归顺,这其中情由某必定会在捷报上详细写明,绝不让吾虎这么一位南中壮士遭受不白之冤的。” 见他姜绍如此念旧情、如此庇护自己,言语之间处处向着自己,心知求活有望的毛虎脸色十分惭愧,他活络恢复了发麻的手臂之后,尴尬地说道: “将军活命之情,虎实在是无以回报,绵竹一战之后,残躯重创,虽然回南中求医问药存得一命,却也无法再披甲冲锋陷阵——” “不要说这些,你随某一路南下,降服白马、攻克涪城、追斩邓艾,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功劳苦劳,某都记在心底呢,都是军中同生共死过来的兄弟手足,何来今日往日情分之分。” “再说了,不能再披甲冲锋陷阵也不打紧,你在南中声名不小、素有人望,经此一战,日后朝廷经营南中,还要多多依仗你出力呢!” 听完姜绍的话,披头散发、一身狼狈的毛虎已是热泪盈眶、泣不成声。 ··· 有了姜绍带兵南下迅速平定校尉霍处之乱后,朝廷方面顿时也恢复昔日的硬气。 朝中迅速下诏遣使奔赴南中建宁郡味县,当众申斥安南将军霍弋驭下不严、致使地方遭受刀兵涂炭,勒令他即日启程赴京,到宫中向天子及姜太傅说明缘由,叩首请罪。 据说当时吓得躺在病床上的安南将军霍弋汗流浃背,那一身病立马就好了大半。 不过他随后的反应也颇为耐人寻味。 他一面派兵追斩作乱首领之一的爨谷,向朝廷奉上首级以表忠心,一面又上书自陈,请求戴罪立功,继续留在南中为朝廷讨平余下逃走的作乱人马,稳定南中的局面和人心。 当爨谷的首级和这份上表送到成都时,宫中和朝中一时间也决断不了,太皇太后干脆下令让太傅姜维、尚书令樊建、秘书令郤正、中监军刘遐以及镇军大将军柳隐等人就在殿前把事情议一议,都说说这南中乱事的善后应该怎么处理。 尚书令樊建本来不想发表见解,奈何又被太皇太后点了名,只好当众逐字逐字读完安南将军霍弋的上表之后,试探性的说道: “这霍安南,也是三朝老臣了,对国家一向是忠心耿耿,镇守南中也多有功劳,这次驭下不严至于部下作乱出了这等祸事,确实应该追究其罪责,只是他认罪诚恳,又迅速诛灭爨谷奉上首级,加上南中地处偏远,夷、汉杂居,的确是易乱难安,依臣的浅见,是不是该缓一缓。” “缓一缓么?” 太皇太后闻言皱了皱眉,她看向其他文武,除了太傅姜维之外,其他人都下意识地低了低头。 这件事情牵扯重大,一不小心处置不当,就会变成昔年昭烈皇帝刘备驾崩后的南中大乱,他们都不想轻易发表自己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