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天色渐晚。 沦为战场的“三将”寨灯火通明、人声嘈杂,其中还夹杂着伤员的哀嚎声和女人、孩子的哭泣之声。 按理说,这时候身为山寨之主的金将应该出现,稳住寨子里摇摇欲坠的人心。 但带伤作战、精疲力竭的金将却不敢稍有停留,返回寨中后连忙登堂,亲自在堂上先向夷兵首领当面拜谢。 “多谢王将军方才派兵鼎力相助,这才助我等一举击退了犍为兵!” 高踞在堂上的是一名身披铠甲的汉人军吏,此时他就坐在金将的主位上,旁若无人,俨然已是一副反客为主的模样。 他有些倨傲地抬了抬眼皮,过了片刻才嘿嘿笑道: “大当家的,却是说错了,某只是一个百人将,不是什么将军!” “以王百将的能耐,早晚也是个将军。” 金将如何听不出对方话里有刺,是在暗中嘲笑自己这个山贼冠着“三将”头衔名不副实。 若非对方在战斗中施以援手,只怕此刻早就原形毕露,被犍为官兵当作盗寇砍下了脑袋。 所以他拱手答了一句,也不再说话,随意找个位置就坐下了。 那汉人军吏见堂上冷了场子,他又是嘿嘿一笑,伸手挠了挠发髻,主动开口说道: “看来大当家腹中有些怨气啊。山道上的战斗某是看过的了,不是某一开始不肯施以援手帮你们打犍为兵,实在是不太方便呐!” 他瞥了金将一眼,继续说道: “我这一屯不过百来个人,又都是客军,对这山上的地形和犍为兵的战力不甚清楚,决不能浪战。” “若不探清楚情况,如何能出兵,要知道一旦泄露了底细,对你我而言,那都是大祸啊!” 这一点金将也是赞同的,加上现在是他有求于人,还要仰仗这支夷兵为他打退犍为官兵,所以按捺住了自己的脾气,又客气问道: “那依王百将的意思,接下来我等该如何是好?” “这仗依我看,是打不下去了,这寨子是不能保了,收拾收拾东西,得夜里尽快就走!” 那王百将也不客气,放下挠发髻的大手,随口说道。 金将闻言,太阳穴顿时一阵剧烈跳动。 虽然经过今日一战,他心里也知道这趟怕是不像以往那样能够轻易击退犍为官兵的围剿了,但心里头不到最后一刻,终究仍是不肯放弃山上这多年经营下来的心血。 他抱有一些侥幸,试探着说道: “今日王百将派兵打退那犍为兵,相比之下也看得出来,那犍为的郡县兵以新卒居多,战力不高,我等未必不能守住山寨,或是夜袭那犍为兵取胜。” “不妥,不妥。”那王百将在上首摇头晃脑,直接否决了金将的建议。 “兵是新兵,将却是打老了仗的宿将。那姜绍姜三郎的名头,是砍了成百上千个魏卒脑袋砍出来的,他底下那些带兵的军吏,也是打过仗的精锐部曲,不是什么战场雏儿。” “他们虽然今日没想到有某这一支兵卒埋伏在后头,仓促吃了一记闷亏,可却没有乱了阵脚。这打仗啊,计较的不是一时得失,而是能进能退。” “他若是不忿,继续增兵来打,那我看你寨子还有一半机会可以保住,可他不来打,而是退回去步步为营,那这寨子就是守不住了。” “就算是明日下死力气帮你守住了,后日大后日终究也会破了的。” “被围在这寨子里,那犍为兵的稀奇器械端是厉害无比,矢石雨下、日夜不休,可是极不好受的。” “时间一长,你寨子里的人心可不总是拧成一条绳的,终归还是自己先弃走了妥当。” 说到这里,那王百将又狡黠一笑,“当断则断,等脱了困到了南中,有主公保着,你金将军要什么有什么,日子实在是快活得很。” “若是想回犍为这地方,等日后这个姜三郎离任了,再请主公借你些兵马杀回来,这寨子不是又回来了么!” “王百将所言极是!” 金将知道仗打成这样,只能怪自己一方太过轻视犍为官兵了。 一开始就被姜太守和南安令吴伯声的假招安给骗了,等到绳子套在脖子上自己一方才想要挣扎。 那一切就都太迟了。 而现下情形如此,这来自南中的外援俨然想要反客为主,自己一方忌惮这支夷兵的强悍战力,还只得先稳住他们,不敢作出任何异议。 “山顶上有一条偏僻小路直通山后,虽然陡峭难行,有一段路要借助藤蔓垂下陡崖,但有熟悉的人手带着,小心一点,还是能走得少量兵卒的。请王百将拿定主意,我等夜里要如何走?” 金将只想了片刻,心中定下了主意,不再顾念着自己经营多年的寨子,当即就开口说道。 那王百将见状,满意地点点头,干脆地说道: “这事简单,你的那些手下人多口杂,又不堪战,夜里走的事情就不要让他们知道了。你只留几个心腹带路一起走就好!” “我们先做饭进食,养足了精力后,就诈称子时要率夷兵夜袭犍为兵营地,让其他人都歇着不许出战。” “然后在前头弄出点动静来,既不让半山腰上的官兵起疑,又不被寨子里的人知晓。” “就悄无声息的,偷偷溜下山去,这脱了眼前困,天下处处宽阔,我等哪里去不得!” “好!”见王百将说得豪迈大气,那金将当即也大叫一声好。 “那就这样定下了,我这就去放风声,然后大伙先吃饭,等夜里到了时辰,由我亲自带路,我们一起走!” 说完,他站起身躯就要出去准备。 “且慢!”那王百将突然叫住转身就要离去的金将,等他转过身来,才桀桀笑道: “听闻金银峰藏有无数宝藏,金将军要走,若是需要我等帮忙的,大可不必客气。反正日后到了南中,那也是一家人了!” “这倒是不劳王百将费心了。”金将也笑了笑,“都是外人的乱传的谣言,金银峰哪有什么宝藏。” “寨子里虽有些积蓄的浮财,可逃命要紧,走小路这大宗财货也是带不走的,就是简单收拾些细软,等到了南中见了你家主公,某自有另外的心意奉上!” “好说,好说,那你我从此就是一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