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子后院小小的天井里,无事可做的少年伙计坐在水井边沿,呆呆地看着天空上一朵云变换着形状。 走到后院的顾怀刚好看到这一幕,犹豫了一下,他走过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坐了多久?” “掌...掌柜,”少年拄着拐杖起身,“事情都做完了。” “我知道,我知道,”顾怀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视线在少年的断腿上流连了一阵,“有没有想过以后想做什么?” 从少年的表情来看,明显是误会了顾怀这句话的意思,想来也是,断了条腿每天只能打打杂的废人...留下来好像也没什么用。 少年低了头:“掌柜,不要赶我走。” 顾怀抚摸井沿青苔的动作顿了顿,哭笑不得:“谁说要赶你走了?我只是看你有些不开心。” 他叹了口气:“想来也是...你以后的路还很长,总不能一直窝在铺子后院当一个负责烧水的伙计。” 诺海坚定地摇了摇头:“没有不开心,有饭吃有地方住能活下去,我很开心。” “真的?” 少年沉默了。 人总是贪心的,想要的只会更多,以前活不下去的时候,总觉得只要活着就好了,如今能过上安稳的日子,却总是想起这条断腿和那天那些人狰狞的脸。 如果自己不是他们口中流浪街头的蒙元杂种...是不是这条腿就不会断? 如果自己是个汉人... 如果自己和掌柜一样能那么聪明那么出众... “想活得更好没什么可羞耻的,追求更好的生活本来就是人努力的最大动力之一,”顾怀揉了揉诺海的脑袋,“回来的时候小环就和我说你这些日子越来越沉默寡言了,偶尔一个人呆着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吓人,她担心你会出什么事...腿虽然好了,但你的心还没好。” 顾怀静静地看着他:“是不是想不通一些事情?是不是很想报仇?是不是想活出个人样来不只是当个伙计?” 少年慢慢抬起了头,目光里有些迷茫。 他可以吗? “我想做一些事情,也许是想到就去做了,也许是为了以后的事做准备,”顾怀收回手,“北平有很多流浪的孩子...我在遇见你那天看到过。” 少年点了点头。 “我想给他们一条活路...不要这么看着我,我当然不是想拐卖孩子或者让他们去做什么坏事,”顾怀笑道,“我只要他们做一件事。” 他收敛笑容:“穿街过巷的孩子没人会注意,打听事情也很方便,北平的任何风吹草动...都要事无巨细的汇总起来,你整理之后交给我。” “...我?” “对,你,虽然你现在还不会,但我会教你,”顾怀站起身子,“什么样的情报才有价值?什么样的人值得跟?鸡毛蒜皮的小事,门口菜摊的菜价,包括谁谁谁又包了房小妾攀上了什么关系...” “银子我会拨给你,你用什么样的方式去给这些孩子一条活路,让他们服你,让他们不用和野狗抢食不用在臭水沟过夜那是需要你去想的,我只会教你半个月,以后就得靠你自己。” 顾怀沉默了一下,眼里有一丝怜悯和不忍:“这条路很长也很难,从今天开始你就不再是铺子里的伙计,你能把这件事做成什么样我也不确定,但我希望有一天你能有报这条断腿之仇的力量。” “怎么样?” ...... 看着少年一瘸一拐离开的背影,顾怀知道从今天开始这个小小的铺子后院大概就会少一个人了。 有些路是自己选的,也需要自己去走,一开始遇见诺海,顾怀只是出于需要个伙计留下了他...但以后的人生终究是需要他自己选择的。 香水铺子养得起一个闲人,如果诺海的腿没断,他大可以一直这么当一个伙计,某天遇上个不嫌弃他身份的女子,然后在北平落地生根。 但他和他的名字一样...不管是野狗还是狼,表面的温顺终究压不住心底的野兽。 谁知道再这么发展下去会不会变成什么心理疾病? 叹了口气,顾怀站在天井中央,扫了一眼低矮的围墙:“出来。” 一道人影从房顶跃下,一道人影从矮墙后翻了出来,还有道人影...居然是从厨房走出来的。 就三个人...看来燕王府盯着自己的力度小了很多。 顾怀淡淡开口:“你们应该知道了?” 三个黑衣秘谍对视一眼,不情不愿单膝下跪行了个军礼:“见过主官。” “不叫大人叫主官?”顾怀皱了皱眉头:“你们出身军中?” “是。” “难怪...”顾怀似笑非笑,“看这站的模样,还有一身的杀气,估计都是军中的精英?是不是还有个什么选拔流程,通过的才能进秘谍司?” 三个秘谍都把胸膛挺高了些。 “我大概明白了...”顾怀揉了揉眉心,总算知道马三宝为什么会是那副表情,“我问你们,如果在北平城发现不明身份的谍子,该怎么做?” “抹了他的脖子!” “不对,是跟上去,”一个秘谍提出了不同的意见,“等到找到他们的大部队,再干死他们!” “费那么大劲...直接抓起来严刑逼供,再带上兄弟们过去不是更稳妥?” 顾怀嘴角抽搐了一下:“那搜集情报该怎么做?” 一个秘谍恶狠狠开口:“月黑风高时,冲进去绑了!” “我倒是比较喜欢听墙角...” “从军前我落过草,梁上君子那一套我玩儿得贼熟,书信什么的藏哪儿我都能找出来。” “有个屁用?上次王爷让查城外军营,你不是刚进去就差点被逮了?” “去你妈的,那是军营!你好到哪儿去?老子们是秘谍又不是帮人抓小妾。” “停停停!”顾怀有些头疼,连忙摆了摆手,“我算是听明白了...” 他一个一个指了过去:“你们个个都身怀绝技。” “可秘谍不是这么当的,当兵的得打打杀杀,秘谍只需要搜集情报搞渗透和反渗透,只动脑子不动刀。” 眼前三个如同说相声的王府秘谍让顾怀悲从中来:“我算是知道锦衣卫为什么能在北平肆无忌惮了...” “谁这么缺德?让杀惯了人的大头兵来干秘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