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今年年初，宁波府的府尹许成悦就一直生活在焦虑之中。 当年刚到宁波府上任时，同窗好友们纷纷祝贺，宁波府这等繁华富贵之地做一任长官，想必滋味美妙。 许成悦一开始也是这般想象的，结果一到任上，发现压根不是那么回事。 宁波府这等地方，是大燕国有数的几个科考大府之一，当真是读书人遍地走，家里有人做官的多如狗！ 那些士绅，通过姻亲或者其他手段，相互勾连，连成一气，作为府尹的许成悦莫说管理他们，不被他们管理就不错了！ 这些人中间，或许自己也有龌龊，可是对外，尤其是面对许成悦这种外来的官员时，那叫一个铁板一块啊！ 你敢动一个，其他人就能联合起来，反制与你！ 你说我是府尹我不怕，好吧，这些人家中的子侄在朝为官的不知有多少，每家写一封书信送往京城，弹劾你的奏折就能淹没上三省！ 即便不出动做官的子弟，许成悦也放不开手脚。 那些致仕容养的老大人们，哪一个不是门生故吏遍天下？哪一个不是人脉遍地可通神？ 即便不说这些，单单老大人们的辈分也极高，随意一张帖子，就能把你唤到某个精致奢华的园子里，说教一番！ 更为可怕的是，那些有海上营生的人家，背后全都站着朝廷中的大人物，区区一个府尹，当真不算什么！ 几年下来，许成悦也看明白了，在宁波府这地方做官，只能当个木胎泥塑一样的摆设！ 当然，你要是乖乖听话，那些士绅们还是十分和善的，朝中也能寻到助力，待到任期一满，再送上一把万民伞之类的花头，保管你仕途顺畅！ 许成悦为人淡泊，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有点佛系，虽然有读书人的义气，却也不会和士绅们闹一个鱼死网破，虽然不出手阻拦士绅平日里的行径，但也不会彻底投靠。 反正就是熬日子，熬到了头，也就眼不见心不烦了。 可是，自去年年末开始的旱情，让许成悦心底很是慌张。 直到今年各处涝灾，外加蛮族肆虐，当真是天灾人祸聚在了一起，许成悦彻底慌了神！ 宁波一地数十万百姓，眼瞅着就要断粮了啊！ 上书朝廷，请求调拨救济粮，结果反被人嘲笑，宁波那种地方都需要救济的话，那么大燕国其他地方的百姓又该如何？ 随着城里的粮价疯涨，许成悦终于坐不住了！ 那些士绅们平日了怎么赚钱，都和他许成悦无关，但宁波这数十万百姓若是爆发饥荒，有人饿死……许成悦的脑袋必然是保不住的！ 当下，许成悦就行动起来，挨个找那些士绅登门借粮。 不是讨要，是借，今后会还的！ 虽然没吃闭门羹，但也借不到粮啊！ 每家施舍一般，送到府衙十几石粮，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 再厚着脸皮去借，士绅们就口径统一了，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许成悦不是傻子，他知道，这些士绅大户家中，定然满仓满谷！ 还有那些提前准备的粮商们，若非他们有意控制售卖粮食的数量，人为的加剧宁波的粮价，也不会闹成眼下这幅粮价疯涨数十倍的模样！ 有本地的老吏不忍见许成悦如此白费功夫，主动告诉他，这粮价疯涨还仅仅只是开始，等到城里到处都是卖儿卖女、主动和人签订数十年做工合同的人出现，哪个时候，粮价才是真正的顶点！ 许成悦都麻了，这是人干的事吗？ 往日里，那些士绅一个个慈眉善目，修桥补路不甘人后，在宁波一地名声不差，一个个被人称为长者、善人。 可这些长者、善人趁着天灾之年，却要把普通百姓往死里逼……天下间，哪有如此的长者、善人啊！ 已经陷入绝望之中的许成悦，甚至在心底冒出来了鱼死网破的念头。 毕竟再不想法救灾，无数百姓饿死，自己这个府尹的小命，也必将不保！ 城里的士绅，绝对不会帮自己活命的，这一点，许成悦心里是有底的，他来宁波这几年，虽然没有主动与士绅们为敌，可也没有融入其中，对方不落井下石，就算是有良心了。 可趁着灾年大肆狂欢的人，会有良心吗？ 若是用自己的脑袋，能换来足够让宁波百姓活下去的粮食，许成悦倒也心甘情愿，毕竟自己也算没有白死。 可即便自己肯拿命去换，也换不到粮食啊！ 既心疼百姓，又担心自己的许成悦，在府衙之中一筹莫展的时候，等来了港口有人以一文钱一斤的价格售卖大黄鱼的消息！ 而且，有近百万斤的数量！ 有活路了！ 府衙之中的许成悦仰天长啸，引的旁人以为他疯了！ “去买几条大黄鱼回来，本官要喝上几杯，正好以鱼肉佐酒，也算与民同乐！” 绝处逢生的许成悦听闻琼州团练宣称三日之后还来卖鱼，顿时手舞足蹈，“只盼当阳伯莫要食言才好。” 如果三日之后，琼州团练的船真的能再次带回来百万斤的渔获，那么整个宁波就算是稳住了，可以避免一场生灵涂炭！ 但许成悦并非土生土长的沿海人，不懂得捕鱼的事情，想来能够一次性捕捉到那么多的渔获定然也是极为不易……便是渔获少上一半，不，哪怕是只有三成，宁波一地的百姓也能熬过这场灾难！ 只是，城里的士绅们怕是不会老老实实的坐视不理，毕竟，这个灾年可是他们等待已久的盛宴狂欢啊！ 只不过，琼州团练的船已久离港，许成悦想要提醒，也没有机会渠道，只能默默等待。 不管如何说，哪怕士绅们联合起来动手，琼州团练的船也还有返回一次的机会！ 一定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尽可能多的救活一些百姓！ 在这个时代，新鲜的鱼是很难长时间保存的，一次性涌入宁波的大黄鱼数量又那么多，即便不计成本制作咸鱼也来不及，所以，就算那些数万斤购买的商户在转卖的时候，也不会加价太多，最高三文一斤就顶天了！ 况且，卖鱼的琼州团练离去前可是说明白的，最多三日，还会回来的！ 整个宁波，不管是府尹许成悦，还是买不起米粮的百姓，亦或者是恼羞成怒的士绅们，都在等待，都在观望。 琼州团练的船，还会不会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