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47年,秦庄襄王的葬礼如期进行。 时值九月,咸阳城内外一片素缟,无论是兵士还是百姓,全都身着孝服,举国上下一片悲哀。 承载着庄襄王棺椁的豪华灵车,在八匹黑色骏马的牵引下,缓缓行进在咸阳城街头。 哀乐阵阵,旌旗飘飘。 嬴政等一众王族子弟、氏族长辈带头骑马走在灵车前,一众后宫嫔妃乘坐马车跟在灵车之后,紧跟着是文武百官以及六国宾客,队伍最前边是负责开路的御林军,四周则围满了保护王驾的禁卫军。 整支送葬队伍不下三万人,加上沿途负责防守警戒的军队,总兵力不下十万人,当然这还不算送葬的百姓。 送葬队伍从咸阳城白虎门驶出,一路东行,朝着骊山方向驶去,沿途百姓纷纷跪拜哀悼,有些还摆放着香烛贡品,足见秦人对于秦王葬礼的重视。 庄襄王嬴异人一生磨难,早年因为并非秦王嫡系,故一直在邯郸为质,受尽赵国权贵的欺凌和白眼。加上秦赵两国战争不断,作为人质的嬴异人倍受冷遇,缺少出行的车马和日用的财物,生活困窘,十分失意。 赵国每次战争失利,便都要将怒气怨气撒泄在嬴异人身上,这也导致他整天过着有今日没明日的提心吊胆的生活。 好在后来遇到巨贾吕不韦,使他终于看到了活着的希望,后来长平之战赵国大败,自认为必死无疑的嬴异人被吕不韦救回秦国,还认华阳夫人为母,因为华阳夫人乃是楚人,异人随改名为子楚。 世事难料,谁曾想被华阳夫人收为义子的嬴子楚,在秦昭王死后,孝文王继位,子楚竟然登上太子之位。 更令人没想到的是,登上秦王宝座的孝文王,三日后竟也步了秦昭王的后尘,撒手西去。这使得子楚竟然登上了秦王之位。 子楚继位后,大赦天下,为政以宽。又派吕不韦灭东周,派蒙骜伐韩国建三川郡,征赵国,夺取了太原、榆次、新城、狼孟等三十七座城池,可谓政绩斐然,扩疆无数,为日后嬴政统一六国奠定了一定基础。 所以他在位虽然只有短短三年,可秦人对他的爱戴却很深远。 送葬队伍如同一条行进在关中平原上的蚰蜒,弯曲又缓慢。 赵姬心中很是悲痛,还有些无助。 自己早年憧憬爱情,可当自己被吕不韦当货物一般送给嬴异人时,那时的自己感受到的只有背叛和绝望,她想不明白为何曾经的海誓山盟竟比不过金钱和权力。 好在异人对自己还算疼惜,虽然他那时候只是一个邯郸为质的落魄王孙,但他却时时处处维护自己,不让自己受到丝毫委屈…… 当自己为异人生下一子,原本早已绝望的自己又重新燃起了对爱情信心,直到异人最后逃出邯郸将自己母子留下…… 当然,她不恨他,形势所迫嘛。 好在异人最后顺利返回秦国,并登上秦王之位,好在他还没有忘记自己和政儿,当自己和政儿归秦后,他毫不迟疑地立自己为王后,封政儿为太子。 原本这一切或许会画上圆满的句号,自己一家也能够幸福地度过往后的日子,可惜世事总是无常的,造化总是弄人的。 仅仅三年,异人郎君便离自己而去,偌大的秦宫内,自己和政儿竟成了众矢之的,成蟜母子处处针对,氏族宗室拿自己母子当外人,甚至最近还有人在造谣传播政儿的身世…… 如今自己还能依靠谁?思来想去,自己能倚靠的竟只有那个一身铜臭唯利是图的吕不韦,所以当吕不韦找到自己的时候,自己唯有低眉顺从,就像当初一样…… 他日等政儿坐稳了秦王的宝座,那时候自己便不需再与吕不韦虚与委蛇,那时候自己一定要让政儿将吕不韦杀了以谢我心头之恨…… 嬴政自然是发自内心的哀痛,虽然自己与父王一起生活的日子不长,但父王对他的关爱却从未减少。 或许是因为逃出邯郸时没有带上自己和母后,父王似乎内心深处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他想要尽最大可能来补偿自己,自己不喜欢学文弄墨,父王便亲自给自己当老师;自己练功嫌累,父王便一忙完政事便来校场陪伴自己,鼓励自己;又一次自己骑马不小心剐伤了小腿,父王都能心疼好几天…… 一回想到往日里的点点滴滴,嬴政便忍不住心如刀绞,他多么希望父王能够再多陪伴自己几年…… 送葬队伍一路东行,跨过渭河桥时,蒙毅轻轻拉了拉吴战的袖子,低声道:“此处桥面狭窄,左右又有河水阻拦没有屏障,我们只能依次过桥,如果刺客在我们过桥时突然发难,光是用弓弩攻击,便足以让我们损失惨重。” 吴战边听边打量,此处环境的确如蒙毅所说,是一处易攻难守的死地。 “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是这四周都是军队,刺客若要发动攻击,必须得先突破军队防线,可一旦他们与防守军队发生冲突,必然引起我们警觉,难道……”吴战脸色忽然变得阴晴不定起来。 “难道什么?”蒙毅问道。 “难道我们军中有人故意放刺客进来?”吴战忍不住猜测道。 “嘶……” 蒙毅闻言暗吸冷气,道:“如果真如你猜测的这样,恐怕事情就要遭了。” 吴战强忍着嚯嚯直跳的心脏,转头往吕不韦望去,却见他一脸沉稳,丝毫不见得慌乱。 “看来吕丞相应该早已安排妥当,我们大可不必担心。”吴战骑在马上幽幽道。 “那怎么能行?我们得保障太子万无一失才行。” 蒙毅着急道:“不行,我得去找我爹去,让他安排人手加强防御,决不能让太子有任何闪失。” 蒙毅言罢,便一提马缰就要去找他爹蒙武,却被吴战一把扯住马缰给拉了回来:“你的蛮牛劲又上来了?” 吴战斜了蒙毅一眼,道:“吕丞相既然已经做了安排,如果你现在去找你爹并且告知他一切,我们在宫中布有眼线的事情就瞒不住了,如果这事再传到吕不韦那里,那岂不是就更糟了?” 蒙毅闻言慢慢冷静了下来,仔细一想,吴战所言在理,可太子的安全如何能够保障?刺客一旦进入攻击范围,到时候乱建齐发,只怕己方死伤会很严重,如果太子万一被流矢误伤,那可如何是好? 见蒙毅依旧满脸忧色,吴战低声道:“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我估摸着刺客肯定不会在此时行刺,我们只需要多加小心,剩下的事情就让吕相去费心吧。” “你说的倒是轻巧,你倒是讲讲为何刺客不会在此时行刺?”蒙毅问道。 吴战飒然一笑,道:“道理很简单,这时候所有人的警惕性一定是最高的,而且如果此时行刺,他们断然没有逃生的可能性。” “那你认为刺客会在什么时候行刺?”蒙毅虽然心中认可吴战的说法,但生性谨慎的他还是不放心。 “如果我是刺客,就一定会选一个所有人都认为最安全的时候,比如返回途中,那时候众人戒备心降低,正是行刺的最佳时机。”吴战胸有成竹道。 蒙毅忍不住从上到下重新打量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年纪相当,装扮成一个年轻太监的人,只觉他老成缜密,深不可测。 约么过了一个时辰,送葬队伍才全部通过渭河桥,继续缓缓东行。 这时吕不韦策马来到嬴政身旁,见嬴政满面泪痕,双目红肿,心中不免有些酸楚,于是劝慰道:“太子不必过于哀伤,如今先王已逝,太子当以国事为重……” “为人子如果对于至亲去世都无动于衷,那与禽兽何异?”嬴政一句话怼得吕不韦愣在当场,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嬴政一声冷哼,轻夹马腹,便径直朝前走去,丝毫不理会吕不韦的感受。 看着吕不韦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为猪肝色,吴战忍不住心中暗笑,这就叫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太子因为先王逝世而心中哀伤,还请吕相多加包涵。”蒙毅在一旁拱手致歉道。 吕不韦这才缓过神来,对着蒙毅道:“无碍无碍,你快去保护太子吧。” “是!”蒙毅施礼后忙调转马头,朝着嬴政追去。 吴战也准备相跟而去,却听吕不韦冷声道:“你便是小六子?” 吴战略一迟疑,于是在马上点头致意道:“丞相有何吩咐?” “我让人查过你的籍册,却发现你好似突然凭空出现一般,虽然籍册上有注明你的籍贯和过往,但我却认为那些都是杜撰而来的,不知你有何解释?” 吕不韦的话看似随意,实则用心良苦,他是让人查过吴战的籍册,可惜没有发现任何问题,但问遍宫里各房各处,却没有人认识小六子是谁?这难免让吕不韦心生猜疑。 吴战心中叫苦,脸上却丝毫不敢表现出紧张神色,只听他尖声细语道:“吕丞相这话说得我不胜惶恐,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吕相。” “我不管你是何方神圣,但你接近太子最好不要有什么不好的意图,否则的话,哼哼……”吕不韦的话中充满敌意。 “吕丞相怕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吧……”吴战装作一脸惶恐道。 “哼,你好自为之吧!”吕不韦言罢,催马朝自己的阵营走去,吴战则摇头苦笑,看来吕不韦这头老狐狸的确不好糊弄啊。 回到己方阵营后,吕不韦叫来莫图,耳语道:“你派人给我盯紧太子身边那个叫小六子的小太监,我总觉得此人似乎有什么事情在刻意隐瞒。” “是,我这就去安排。”莫图应道。 “慢着,芈宸那边可有什么动静?”吕不韦想起什么,于是连忙问道。 “我们刚一出发,芈宸便安排人出城而去,我料想他必定是去通知六国刺客了。”莫图回道。 “嗯,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我一定要趁此机会将芈宸这帮贼子一网打尽!”吕不韦盯着不远处被家将心腹簇拥的芈宸,咬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