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谷老爷终于搞清楚公文内容后,不由得麻了爪。他尽管平碌,但是对于这种公文模式背后所代表的含义可是很清楚的——越是言语模糊,越是留足了余地的暗示,就代表着事情越是重大,越发轻忽不得。 鬼知道上头哪路大佬在冷冷地盯着你? 好在这边马师爷比较给力,知道自家东主有几斤几两的他,很快做出了应对——督促老爷赶紧写信,连带他本人写给师爷界同僚的信,增城县衙当天就急忙派出了三四路信使,分别去广州城里的不同衙门和私人那里打听消息。 消息闭塞,生活节奏缓慢的增城县衙,在接下来几天内,源源不断收到了不少消息。尽管这些消息比较杂乱,其中还有相反和没用的,但已经足够勾勒出那份公文的背景。 然后增城县就傻眼了。事情怎么看都不对头:公文要求这边去黄埔请兵来剿匪,这怎么看都像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无缘无故,那些营兵会听你一个县衙的?剿匪费用谁出?由此引申的话,大概熊制军新官上任,要给那位曹总兵穿穿小鞋? 不怪增城县这样错判:这个年代的资讯是极其缓慢的,一个偏僻下县的衙门,根本搞不清楚省城里大佬之间的关系,谷老爷也不知道老熊和老曹其实在福建时就是亲密战友。 事实上即便是在信息化普及的后世,除非有极其靠谱的第一手渠道,否则下边的县太爷同样也不大可能搞清楚省里大佬之间的关系。层次差得太远,天然就有信息天花板在那里。 一边是新任文官总制,一边是手握兵权的大将,以为自己被夹在大佬中间摩擦的谷老爷彻底慌了神......看来这次不死也要菊花出更。 可是谷老爷又不能不照做。在当前这种局面下,知道背后有人在等他发动,那他就必须发动。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遇到事,连装死的选项都没有。 两天后,谷县令穿着全套官袍,忐忐忑忑下轿,心中七上八下地站在了黄埔军港门前。 看到对面穿着橄榄绿对襟短衫,戴着古怪的翘檐帽,荷枪实弹,英挺站在门前的哨兵们,谷老爷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然后和师爷对望了一眼。 这时一旁长随自动上前,递上了谷县令的帖字。下一刻,谷老爷看到面前这位值班的小校伸手拿过帖子,居然低头仔细看了起来。 “遮莫此人能看懂?”谷老爷不由得小小吃惊了一下。 小校很快打破了老爷心中的疑问:“去,骑马给大人通报,有增城县令谷泰求见。” “是!” 说完这句话后,值班排长很熟稔地推掉了长随递过来的门包银子:“几位先在这里候着吧,看大人见不见你们。” 没有刁难收礼,没有盛气凌人,值班的小校还识字,这让谷老爷一行人很是不适应。 没过多久,之前去通报的哨兵,骑着一匹健硕的驽马回来了:“大人有请增城县谷老爷。” 于是,谷老爷就见到了开拓军司令,在明军系统中官阶为游击的黄埔军港主任王博王大人。 一切和相像中并不太一样。 王参将在接见了谷老爷,听清了对方前来借兵剿匪的来意之后,并没有表现出发怒冷笑或是破口大骂等等一系列武人常见的动作。 不但没有发怒,王参将甚至还满脸笑容,连连点头将谷老爷的要求应诺了下来。 仔细观察王参将的脸色,发现对方不似作伪之后,谷老爷和马师爷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的神色:这就好,只要今天这一关过了,那事后再出什么乱子,增城县的转圜推托余地就大了很多。 放宽心的谷大县令心情好了很多,于是他就准备和这位王参将谈一谈具体的细节问题了。 不想他刚一张嘴,却被王参将扬手打断:“本将即已允诺,那首尾就都在这里,无须再挂心。那增城县里人多嘴杂,此事还请谷父母不要声张,只需上报公文即可。” 说完这句,王参将便点汤送客了。 “唉,终归是躲不过这一劫,这二位斗法,大约是要走‘拖’字诀。” 从军营里出来后,谷老爷心情又一次转折了。这位王参将看似好说话,然而他压根不提出兵最重要的粮秣之事,这明显就是敷衍了事,打着拖延的算盘——谷老爷又一次猜准了对方的心思。 对这件事毫无主动权的谷老爷一行人,于是只能悻悻打道回府。好在王参将这边已经允诺了增城县可以回文给上司,那么谷老爷就算是在这件事中将自家摘除了一大部分,现在可以坐上钓鱼台了。 然而谷老爷最终又失算了......一个星期后,从县衙门外连滚带爬冲进来几个城门守卫,一路大喊道:“县尊老爷,有人送来鬼头洼劳七的人头啦!” .......................... 穿越众之所以要拿增城县开刀,其中有两方面的原因。 其一,增城就在黄埔军港以东,距离近,“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先收拾增城附近的盗匪,无论是从后勤还是从部队出行考虑,都是最方便的。 其二,增城有资源。 即便是在交通发达的后世,像建材水泥这些大宗物质,超过一定的运输距离就无利可图了。 现如今广州这边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大基建,那么仅仅靠着从台湾往这边运输水泥就已经完全跟不上节奏了。所以穿越众一开始就在增城县划定了一处水泥厂——增城地区有大量的石灰岩资源。 除了石灰岩之外,增城还有一些小型铜铁矿,钾石矿以及高岭土矿,这都是目前搞基建所需要的。 所以,拿增城地区开刀,就成了顺势而为之事,这也是开拓军成立以来第一次行动的预设地点。 目标,就是当初贺扁担跑路的鬼头洼劳七匪伙。 其实谷县令不知道的是,当日他前脚从黄埔出门,后脚,貌似云淡风轻的王参将就已经下令全军动员,开始布置战斗任务,派出斥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