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智行摸了一把眼泪笑着说道:“你们知道么,最后一日,我在谷曲县的最后一日,战兵除了断了腿实在不能动的其他都上城墙了,就那所有战兵加起来都不够五百人,北门靖军最多,可是北门的战兵只有一百七十三人,剩下的都是民夫青壮,甚至还有壮妇。” “可是青壮怎么可能打得过靖军?更何况是妇人呢。不到两个时辰北门前前后后抬下去八百多具尸体,这还只是抬下去的,好多人抱着靖人就从城上跳下去了,尸体根本没有办法带回来。” “我以前读书听那些带兵的说什么尸山血海,白骨遍野,那时候还不知道还觉得这几个词悲壮,夸张罢了,是有意境的,直到我自己亲眼看到的时候我才知道去特么的狗屁意境,我看到的书上那些用墨写出来的字那么黑可是却那么苍白。邵将军说真正的沙场,双方数以十万的大军对决远不是谷曲县这点小场面可以比的。” 少年喉咙里发出一阵惨笑:“小场面,谷曲县一共才多少人,披甲战兵死光了,城防营也死光了,张指挥使就在我的面前被三个靖军士兵用枪顶着走,他咬着牙劈了一个,然后就被四五个靖军士兵围住,胳膊和腿没有了,肠子都流出来,可是他的眼睛还在动,嘴巴还在动,那么多的血流在地上,你踩上去都能溅起来。就在我的眼前!可是我只能看着,我想上去,可是我害怕,我以前以为我很勇敢,可等到了直面这一切的时候我才知道我是个懦夫。然后邵将军的亲卫把我拖走了。” “然后那会儿我才知道靖军突破了南门和西门,整个谷曲县都乱了,我们拼死杀回了县衙,内城挤得满满当当都是人,大多是老弱妇孺,青壮能征发的全征发了。” “谷曲守不住了,邵将军说如果谷曲丢了那么樟南郡西面的那些县根本守不了多久,整个辉州卫的战兵基本没了靠厢兵和团练根本打不过靖人,哪怕是守城都很难守得住一日,到时候靖人的选择就很多了,越过齐水向西,或者再往前走走然后往南就是海州,可是现在的海州根本没有兵力可以抵挡靖军,这个时候必须要让朝廷和青城县知道谷曲这里发生了什么,好早做准备。” “邵将军还说要给谷曲留点血脉,剩下的老弱妇孺面对靖人只能是被欺凌被屠杀,莫不如突围还能活下几个。” “最后我们凑了一百骑兵,有的人骑的还是骡子,然后我们就开始了突围,一百骑兵最后只剩下十几个人了,剩下的老百姓躲进了大山里,只能希望靖人不会发现他们吧。” “再后来我们分成了两拨,几个人去青城县,我和另外几个人去平京城,可是出来没多久我们就被靖军发现了,周围全是他们的人马,不得已我们开始向敌人最少的方向突围,就是东北方向,那个时候已经顾不上什么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活下来再考虑怎么突出去。” 少年终于抬起头,满脸泪痕望着张西阳说道:“张将军,你们都是沙场下来的百战精锐,你们肯定要比我厉害,这个任务你们可以帮我么?”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被血染红的信。 “和我一起出来的兵士突围的时候就基本战死了,昨天夜里我们找到一个隐蔽的山洞,本来说好轮流值夜,我在最里面就睡着了,可是醒来之后他们也不见了,只剩下我一个人,而且我腿伤了,骑不了马,所以张将军,拜托了!” 张西阳郑重的接过这封带血的书信,上面承载的承诺仿佛比山还重。 山洞之中一时之间陷入沉寂,火堆已经熄灭了,烟雾随着风流向外面,偶尔一点火星闪动一下。 天上繁星点点,山中偶有虫鸣响起,有猛兽巡山发出一声声低沉的警告。 “团率,眼下怎么办?”朱贵打破了这种沉寂问道。 张西阳捏着带血的信也不抬的说道:“自然做我们该做的事情。” “我们的任务是探查青城附近敌情为后续大军引路,我想赵王殿下和贺将军他们距离青城郡应该不远了。所以接下来就是找到他们。” “不过从明天开始我们需要分兵了。” “分兵?”牛高有些意外。 “团率,我们现在就算加上这个小家伙也才五十三个人,四周的靖军数以万计,万一被咬住突围兵力都有点不够,现在再分兵那万一碰上了意外很可能就出不来了。” “老牛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出不来?不管是咱东宫卫率还是你们肖州军,咱有怕死的?” 牛高顿时急了,大眼瞪的溜圆:“你老朱要是不会说话就闭上最,比我嘴还臭放的什么屁?咱老牛多会儿怕死过?老牛身上最起码上百颗人头的军功了,老牛会怕死?早几年你敢这么说老子非跟你拼命。” 朱贵也意识到自己的玩笑开的有点离谱,灿笑了几声低头擦起了手中的直刀。 牛高哼了一声方才收回一个白眼又继续说道:“团率,如果分兵咱怎么分?就这么点人分几队几人?咱们首先得把情报送出去,不管是青城县还是谷曲县都是大事,还有周边靖军的大概分布,死倒是无所谓,咱爷们儿哪个没有垫背的,可是不能耽误了殿下和我家都指挥使啊,分兵风险太大了,现在咱们五十多个人聚集在一起就算是几千人围住咱也有信心突出去,可是几个人十几个人的话就算靖人的弓再软也不好说啊!” 张西阳微微一笑说道:“牛队正的想法很好,很有道理,不错。来大家都过来。” 四周的士兵闻言都聚拢了过来,张西阳重新用火石将火堆点燃,慢慢燃烧起来的火焰印在所有人的脸上,最近的人身上觉得烤的都疼,可是最外圈的不过才感觉到暖和而已。 张西阳拿起一块石头放在中间空地上说道:“这里是青城县。” 随后又拿起放在西南方向说道:“这里是樟南郡,谷曲县。” “这是东廓郡,这里是齐郡、商郡、宗北郡,还有这里,云海郡。” 随着一块块石头落下,一个很简易的辉州西部的行政位置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最后张西阳拿起一个小石子在樟南郡青城郡之间放了下去说道:“而我们大概在这个位置,距离青城县百里,距离谷曲县差不多二百里。” 顺手抄起一根一头被烧焦的木棍一点:“而赵王殿下他们如果顺利的话此时应该在这里商郡安阳县以东,距离青城县应该不足四百里。” 木棍随着手的移动在地上划出一道黑线:“我们与赵王殿下之间的距离差不多是四百里多点。” “现在整个战争的局势是我们已经丢了临海、舟山、阜通、宁崇、万安、樟北六个郡,现在樟南郡也可以说沦为敌手,青城郡的情况也非常糟糕,东廓郡在阜通正北,敌军肯定有相当规模的兵力所以东廓郡的情况最好也是如青城郡一般,我们现在可以保证的就是云海、宗北、商、齐水四个郡,可是就算是这四个郡现如今也面临兵锋。” “出发之前赵王殿下和贺都指挥使曾经找我和牛队正朱队正说过,肖州军为先锋最主要的任务是在东廓青城樟南南北为一线的纵横之间拖住敌人,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三郡之间能连成一条线最起码青城和谷曲得在我们手里。” 牛高和朱贵立即点点头表示认同。 “可是现在的情况来看已经在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谷曲丢了,青城县的情况大家也看到了,我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而且这个情况赵王殿下和贺将军他们是不知道的,朝廷就更不知道了。” “我等作为大军眼线此时必须发挥应有的作用,既要传递回情报还要探查清楚谷曲失陷后靖军的攻击方向,攻击齐水可以威胁我后续主力大军,如果是越过齐水之后再转向南那么刚刚平定的东南三州便会重新陷入危局,搞不好曹蔡等国还会卷土重来,那个时候南北夹击东南行营和梓海岭三卫战兵将有灭顶之灾。” 嘶~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还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如此全面的听到战局的分析,众人看向张西阳的眼中多了一些不一样的味道。 “那这么一来我们任务算是失败了,整个肖州军都将面临任务失败的耻辱。”牛高神色严肃的说道。 “不错。”张西阳点点头继续说道:“分兵并不是一时兴起。” “我的计划是分出四个伍从不同方向往青城郡与商郡交界的地方,这一队人马绝对不可恋战,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赵王殿下他们,将谷曲和青城的情况汇报清楚,朱贵带队。” “第二队分出两个伍就在青城郡,重点是青城县周围,见机行事,可以截杀信使,可以袭扰粮草什么的,牛高这一队交给你,切记同样不可恋战,优先保证活下来。” “剩下的人为第三队,第三队任务最重,必须探查清楚樟南靖军的动向,兵力分布,装备等各种情况,随时做好和靖军遭遇冲突的准备。这一队我准备亲自率领。” “都清楚了吗?还有没有疑问?” “可是东廓郡呢?”一道声音响起。 众人随声望去竟然是王智行。 张西阳一笑道:“东廓郡距离此地不近,我们这里就这么点人,实在是力有不逮,不过东廓郡那边距离幽州很近,而且东北行营驻地也在幽州境内,所以东廓郡那里不必担心。” “其他人呢?牛高朱贵?” “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 “那好,那就按计划行事。”说着张西阳重新将火熄灭并将地上的石头扔到火堆,将地上的线用脚蹭掉:“今夜好好休息,明天天一亮便出发,如果有什么问题和其他事情一会儿单独找我说。” “对了,朱贵。” “在。” “多分你们一匹马,你们把王小公子带上。” 王智行一听大急:“我不,张将军,我要跟着你,我要给我爹给朱老夫子邵将军还有谷曲县的父老乡亲们报仇!” 张西阳抚摸着他的头笑道:“报仇什么时候不能报仇,但是谷曲县的事情得有人记得,得有人去说,你父亲,还有朱老夫子,还有邵将军他们的事儿都得你去说才行知道吗?你得保证他们不会被别人忘了,等你再长大点了再去报仇知道吗?” “可是……” “没有可是。”刚刚脸上还带着笑意的张西阳突然就严厉了起来:“你现在身上穿着的是城防营的皮甲,那就是我大郑军兵的一员,命令没有讨价还价,你说的这个情况本将这里行不通。现在去睡觉,明天随朱队正出发。” 王智行低头看了看身上破烂的皮甲,抿着嘴将右手握拳狠狠的击打在胸前,低声道:“标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