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往前贴了两步,眼睛媚笑着看着王嬷嬷,手探在底下悄悄想去拉林妹妹的小手,见林妹妹不躲正以为得计。 哪知捞到了一个皴老得老手,骇了一跳。 “哼!宝二爷,说话就说话,再动手动脚,老身可要告太太去给老身做主。” 宝玉讪讪告饶:“嬷嬷,您就饶了我这一回罢,我再也不敢了。” 黛玉轻笑道:“宝玉,有甚么喜事,你就赶紧说吧。嬷嬷一高兴,自然不与你计较。” “嗳,嗳!我昨儿晚听老太太说,要给你拨一个二等丫鬟。是个叫什么鹦哥的,有了她熟门熟路的,以后你也可以经常四处逛逛来找我顽了。” 王嬷嬷教训道:“丫鬟是伺候主子,干活的。哪是带坏主子四处玩的?” “嬷嬷。笑一个呀,您也太严肃了叭,多一个人分担活计也是好的,雪雁那丫头从小没有吃过苦,什么活都要撂您老手上,如今多了一个使唤丫 头,您该高兴些才是!” 面对林妹妹的撒娇,王嬷嬷没有一丁点抵抗之力,噗嗤一声,宠溺得笑出了声:“姑娘说的是,老身粗鄙惯了,不知个好歹,倒让宝二爷见笑了。” “岂敢岂敢。” 王嬷嬷脸上冰山稍融。宝玉也是松了一口气。 他现在有时候都会产生一种错觉,要亲昵的不是林妹妹,而是这个王嬷嬷,实在难搞。 如今王嬷嬷脸上一松,竟令他有些雀跃起来。 殊不知,王嬷嬷一双看破世俗的慧眼,早就看出了他是什么揍性,若真是一个良配,王嬷嬷不但不会阻止,肯定会大力促成的。 黛玉应付了王嬷嬷,这才转过头来和宝玉说话:“谢谢二哥哥报喜,我正觉得人手不够用呢。明天我亲自去回老祖宗,谢谢她老人家的好意。” “妹妹,那可不必,等鹦哥拨给你了再说,省得老祖宗骂我多事。”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宝玉还想再赖一会,就说了些有的没的俏皮话,但是在王嬷嬷冷酷的眼神之中,这些俏皮话全部都变成了冷笑话。 不但没将黛玉逗笑,反而令王嬷嬷更加恼火:“宝二爷,别人家的小子,这会子都应该给自己的父母,祖父母请安了吧,您要围着姑娘转到几时? 到时候迁怒了姑娘,您心中是不是就得了意?” “王嬷嬷休恼,时间我自己瞧着呢,这会子离开刚刚好!林妹妹,你也莫要相送,我这一早怕跑得急了些,这会就去请安。” 说罢,一刻也不敢再多呆,宝玉扭头就走。 黛玉伸手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轻轻叹息了一声,王嬷嬷做的没错,这她是一清二楚的。 那种相敬如宾,端庄有礼的感情才是正道,而她心中肆意涌动的情绪和离经叛道的不在意,才是另类的感情,不能为这个时代接受的感情。 “姑娘,矜持些!愈容易,愈不珍惜,自古莫不如此。” 黛玉感受最是复杂,想送又不想动,王嬷嬷看出黛玉的纠结,干脆先一步挡住黛玉的去路,黛玉只好作罢。 “小姐,我送送宝二爷吧。” 不待黛玉回应,就小跑着出去了。 雪雁自告奋勇领着失望的贾宝玉离开,虽说不记恨王嬷嬷,但心里实在是堵得慌。 林妹妹这仙子般的人儿旁边,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老嬷嬷来阻着他亲近呢,心中微妙的恨意不断在凝聚。 不同于黛玉感念王嬷嬷的恩德,为人有情有义。 宝玉待自己的乳母李嬷嬷,那是相当的厌恶,如果不是家中长辈弹压,恐怕早派人将李嬷嬷乱棍打了出去,他只爱娇花,却从不会想娇花有一天也 终会老去。 贾宝玉其人,十分复杂,至情至性,又无情冷漠。 挂在口头上常说女人是水做的人,闻着就清香就舒泰,但实际上也只对年轻的,长的美的女子的怜惜,说是一种幼稚自欺欺人的好色也无不可。 对于年老色衰的婆子丫鬟,向来没有几句热络话,只有在对方利他的时候,才会说些漂亮话应和,当换一个立场,他又是最无情的人。 他痴情,重情,但却不是对人,而是对情本身。 以林妹妹来举例子,表面上看起来是贾宝玉对林妹妹痴情重情,其实不然,他痴情的对象不是人,重情的对象也不是人,只是“情”这个字。 他的情发乎于己,一往而深,说白了也不过是一种极端的自私,我爱了,爱得很热烈很热烈,不管你感动不感动,接受不接受,回应不回应,我的 爱就这么浓烈,不管你如何。 当这爱,这欣赏遇到稍稍一点坎坷,他就会像王八一样,迅速缩回自己的壳里,等到风雨过后,再出来伤春悲秋,重他的情,痴他的情。 若谁以为林妹妹是独独特别的,那就错了,林妹妹或许稍重些,但比之金钏,晴雯重也有限得紧。 这是一点题外话,千人千言吧,我觉得他的爱更多的是爱自己,否则林妹妹绝对不至于走上绝路,而他还能优哉游哉的当和尚,说到底,私以为宝 玉的“情”只是神瑛侍者的道罢了。 一个神仙,爱一株绛珠草,只是爱它提供给自己的馨香和赏心悦目,而非心有灵犀的彼此永恒。 宝玉悻悻然而离开,黛玉叹了口气,缓声道:“王嬷嬷,下次能别这么刺他了么?” 对于自己的奶嬷嬷,失去母亲的黛玉是极为敬重的,如此说,也是怕王嬷嬷吃亏。 身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王嬷嬷为了她出头骂仗,据理力争,一桩桩,一件件都放在黛玉心上,所以她也清楚这老太太得罪了多少人。 虽然黛玉私下里总会去找补找补,但女人嘛,心眼比针眼还细些,又哪能真个找补回来呢,只是面上大略应付得过去罢了。 “小姐,人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何况是公门呢?咱们一来,他们的老祖宗就要你睡她左近,还让那个二……二爷睡在旁边,您今年也不小了,已经十一岁了。那宝玉都多大了,十二了吧,都是能成家的年纪了,别说是表亲,就是亲兄妹,可能如此?您自己说说这像话吗?” 王嬷嬷说完还不解恨:“我看啊,那老太太不是憋着坏,就是老糊涂了。姑娘,你可长点心吧,千万别被人卖了还不知道。老婆子我现在都黄土埋 到脖子的人了,还能怕他们?我只想你能好好的风光嫁人,而不是没名没分就被宵小坏了名节。” 黛玉转着眼珠子,掩饰快要挂不住的金豆子,低落道:“兴许她老人家只是念着我母亲的情分,想要多亲近亲近我这个外孙女罢了。毕竟她老人家 年纪大了,我们在她眼里都和孩子一样。” “呸!” 王嬷嬷啐了一口浓痰:“史太君她什么人,侯门之女。嫁了什么人?公门之子!而且,你可曾见了其他那个辈分的女人了?说句不敬的话,这如 果没有一点手段,她现在能坐在荣国府作威作福,姑娘,您冰雪聪明,遇事多想一想。” 王嬷嬷苦谏道:“咱们在这,可要多留些心思。虽然吃穿用度,都是他们家的,但老爷早和我说了,早已经打点了许多银子,您完全不用有心理负担。 不是我天生爱防备人,实是咱自从进了贾府,就没谁真儿个赤心真意的。 您从扬州过来,拢共就我和雪雁那丫头两个体己的人,她竟然要把我打发回扬州,独独留下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子在你身边。这又是安得什么心? 我知道这些都是小姐您的亲人,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年老爷为什么都不与这门亲热络? 人情世故,举止名声若没个体己的人提点,难免被人看轻受了作践。 您说说他们能安什么好心?” 黛玉沉默了,贾母要赶走王嬷嬷的时候自己就在跟前,那张恩爱可亲的老脸下究竟藏着什么心思她也说不上来,只是直觉告诉她,不能让王嬷嬷 走。 王嬷嬷一旦被赶走,那自己…… 不得不说,那块暖玉给了她说不的勇气,也保下了王嬷嬷。 那个人的恩情也越来越重了,将来偿报的时候,也不知道如何偿报才还的清呢。 “也许……我也不知道。” “您不是不知道,奴婢倒是有一个猜测,不知道姑娘可愿听听?” 黛玉嗔怪的看了一眼王嬷嬷,知道这老嬷嬷又要给自己灌输阴暗故事和醒脑鸡汤了:“如果我不让您说,您晚上能憋着别再我门外自言自语就成。” “咳……” 被揭穿心思的王嬷嬷老脸一红:“老奴是觉得,贾府的老太君肯定是疼惜自己的女儿也就是夫人,想将你留在身边。但姑娘如今已经十一,再有三 四年就能说媒定亲了,以您这样倾国倾城的容貌,不输曹子建的才情,老爷的荣宠和地位,将来肯定能定一门了不得的亲事。” 王嬷嬷说着说着,大笑起来,露出黄板牙对着黛玉挤眉弄眼。 这老货颇有说书的天赋,如果吴用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对王嬷嬷青眼有加…… 黛玉一跺脚:“嬷嬷,您说就说,我是不会和你互动的。” 王嬷嬷一乐,笑了起来:“好好好,我自说就是了,所以,贾母她故意支开我,也不派人好生教养小姐,如此一来小姐就从大家闺秀退化成了一个小 家碧玉,到时候指不定就被安排给他们的傻子宝玉做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