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六月,李药师以夔州总管府的名义,遣黄州总管周法明进攻萧铣的安州,一举而下。 至七月,李世民砥定河洛的消息传来,夔州欢腾!这时李药师已将海鹘特种部队训练精熟,也将一般部队由石马河口的“旱八阵”迁回西瀼水口的“水八阵”,继续训练。 至此李药师来到夔州将近一年有半,经过两次由春入夏、由夏至秋的实地观察体验,他对大江潦涨不但熟悉,预测水文的能力简直已如神验。 “神验!” 听夫婿说出这两个字,出尘笑出声来。 李药师笑问:“有这么可笑么?” 出尘强忍住笑,故作正经:“不可笑!当然不可笑!” 语毕依旧笑出声来。 李药师却止住玩笑,正色说道:“这当真不是说笑。咱们一年多来日日浸淫『八阵图』,你想武侯当年,何以将此八阵名为天、地、风、云、龙、虎、鸟、蛇?” 出尘略为寻思:“八阵原为一体,分之为八,乃是将分合之道融入其间。如此经过训练,便可以在战阵之际或虚或实,或奇或正,灵活运用,变幻无方。然以天、地、风、云、龙、虎、鸟、蛇为名,却将这八阵分为不同层次,似乎⋯⋯似乎⋯⋯” 李药师击掌赞道:“当年舅舅曾对我说:『可以与我谈论孙、吴兵法数术之人,除你而外,更有何人?』如今我却要说,可以与我谈论虚实、奇正之人,除你而外,更有何人!” 出尘得夫婿夸赞,欢喜娇羞之余,仍然问道:“既然如此,武侯却为何仍将此八阵分别命名?” 李药师道:“天、地之名,本乎旗号;风、云之名,本乎幡帜;龙、虎、鸟、蛇之名,本乎队伍之别。如此诡设物象,实则何止于八种?” 这段论述,略见于《李卫公问对.卷上.第九》。 出尘想想,又问:“既是『诡设物象』,何不废之?” 李药师摇头道:“不可废!不可废!你可知这龙、虎、鸟、蛇之名,如今又以四音象之?” 出尘点头道:“这四兽之阵,乃是东方青龙、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而宫、商、角、征、羽五音,宫音居中。其余四音,商为西方,象虎;角为东方,象龙;征为南方,象鸟;羽为北方,象蛇。” 她想想又问:“如此,岂非诡而又诡?” 李药师笑道:“正是。假之以四兽之名,以及天、地、风、云之号,又加之以商金、角木、征火、羽水之配,此皆兵家自古之诡道。正因已有诸多诡道,其余诡道就难有渗入的空间。否则⋯⋯” 李药师一语未毕,已听得爱妻笑如银铃:“否则诡道四起。届时咱们这位诡道祖宗行军总管师父,要如何更以诡道使贪使愚?” 李药师大为开怀:“你这娃儿,当真可教!” 他夫妻这段聊谈,略见于《李卫公问对.卷中.十二》。 两人正自言笑,外间却传来亲兵禀报,有圣旨到。 出尘赶紧协助夫婿端整衣冠,让他出去接旨。 未料李药师离开后,亲兵又来禀报,有秦王妃专给长史夫人的赏赐。 因着李药师得李世民倚重,出尘于秦王府并不陌生。 然她自认与正妃无垢并不熟稔,而与侧妃蕣华最为亲近,因此以为是蕣华托钦使带东西过来。 不想这次赏赐当真来自无垢,而且并非物事,竟是两箱钱币。 虽是小小两箱,不及百斤之重,但是远自京师翻越秦岭而来,意义着实不凡。 原来⋯⋯ 隋末动乱以来,群雄称帝称王者不知凡几,各自发行钱币。 李渊建国之后原本沿用隋代的五铢钱,其后疆域愈来愈广,境内各种钱币浮滥混乱,民间不胜其弊。 于是在武德四年七月废五铢钱,发行开元通宝。 在此之前,历代货币一两均为十二钱。 开元通宝首创十进制的货币制度,对于后世,甚至东亚、东南亚、西亚诸邻国,均产生深远的影响。 这种钱币轻重大小适中,远近携带方便,形状外圆内方,承袭“天圆地方”的哲理。 币上文字、用词皆出于初唐大书法家欧阳询手笔,其字含八分书、篆书、隶书三体。 其词先上后下、次右后左,读为“开元通宝”;若是从上而右、至下而左回环读之,则为“开通元宝”,其义亦通。 当时不但中央铸钱,皇帝更赐予秦王、齐王各三炉,裴寂一炉,听任自行镕铸。 无垢信上告知,镕铸之前进呈蜡样,她见着实可爱,把玩不忍卒释,竟不慎掐上指甲痕迹。 因此秦王府所铸的钱币,与其他钱币略有异同。 出尘赶紧细审,果在钱币侧边见到隐隐掐痕。 但见这钱铸得甚是精美,形状规矩,厚薄匀称,辉映大书法家的文词,让她爱不忍释,心想,难怪无垢会掐上指痕。 待李药师回来,他果然也得到新铸钱币。 不过那是中央所赐,没有无垢的掐痕。 李药师把玩秦王府的钱币,不禁也自神往。 出尘则听说,御赐钱币人人皆有,大抵随官阶而有差等。 但秦王妃的赏赐,却只给了李孝恭夫人和自己。 夫妻二人赶紧上书致谢,秦府这边,李药师自然也得多写一封。 谢表之外,李孝恭又上准备出兵的表奏。 李渊诏发巴、蜀之兵,以李孝恭为荆湘道行军总管,李药师摄行军长史,统十二总管,由水路出夔州;以庐江王李瑗为荆郢道行军元帅,由陆路出襄州。 如此水路、陆路齐下,大举进击萧铣。 李药师曾在金州助李瑗击退蛮族,非常清楚他的能耐,哪堪胜任行军元帅?这次表面上以李瑗为陆路主帅,乃是采用第九策“奇正用兵”中的“敌虚用奇”之策。 纵有长久疑忌,皇帝在军事上终究接纳了自己的主张。 李药师的嘴角,也不免泛起一丝笑意。 谕旨既下,李药师当即日占龟筮,夜观天象,全然一派“神验”的武侯典范,只祈风起云涌。 大江潦涨,由夔门至荆湘,金秋潮汛最旺,知之者不乏其人。 然而哪天潦涨?潮汛多盛?常人却仍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