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中沉默,只有太夫人来回踱步的声响。 片刻之后,一人说道:“太夫人,何不命人代行天雨?” 太夫人似乎深感为难:“若是二郎在家,由他代行倒也无妨,如今他却也外出未归。现下家中仅余尔等与老身相伴,此天符乃是天廷圣命,岂是妇孺僮仆之辈可以擅专?此时此刻,又要往何处去请人代行天雨?” 只听得厅内众说纷纭,商议良久,不得对策。 就在此时,李药师隐隐看见为自己准备寝具的一名侍女,悄悄朝自己推开的这扇窗户望了一眼,回身与太夫人身边的一名女子耳语。 那女子也朝这扇窗户望了一眼,向太夫人禀道:“太夫人,今日迷途求宿的那位贵客,看来并非常人,不知可否请他代行?” 太夫人问道:“何以见得他并非常人?” 那女子道:“太夫人说起大郎、二郎回府时喧哗嚣闹,那贵客丝毫不以为意。适才侍儿们曾将那厢房的门窗拴妥,他却又自行推开,临窗而坐,似有所待。由此可见,他并非常人。” 太夫人奇道:“真有此事?” 她行出中厅,看见李药师所住的厢房,果然窗牖已开,便朝众女笑道:“你等小妮子,却有识人之能。这位贵客如今已颇有龙跃在渊之姿,日后当登大宝,果然并非常人。 我原以为他胆识不足,如今看来,他却也并非惧人畏事之徒,或许竟可驭龙驹以腾于云雾之上。” 她环顾众人,说道:“若是由他代行天雨,倒也恰当,且待老身前去相求。” 只见人影幢幢,那太夫人在众人陪同之下,已步下石阶,朝李药师所住的厢房行来。 李药师见状,赶紧起身迎出厢房。 见礼已毕,那太夫人说道:“适才行雨天符降临,想必公子已有所闻。实不敢有瞒公子,此处并非人宅,乃是龙宫。 老身的长子正是西海龙君,今夜往东海赴宴未归;次子送小女归于南海,数日之后才能返家。 如今尊奉天符,须当即刻行雨,而东海、南海距离此处均有万里云程,纵使派人通报,也已不及赶回。 是故老身有一不情之请,欲烦请公子代行天雨,不知公子尊意如何?” 李药师本是急人所急的任侠中人,何况代天行雨,乃是毕生难逢的奇缘机遇,他岂有不肯之理? 当下说道:“太夫人但有所命,晚辈义不容辞。不过晚辈乃是一介俗客,不知乘云驾雾之道,如何能够行雨?太夫人若有方法,可教晚辈腾于云雾之上,晚辈无不乐从。” 太夫人笑道:“这有何难?但请公子凡事依照老身所嘱,一切无须多虑。” 太夫人当即命人牵过龙马。 李药师见那龙马乃是一匹玉花骢,玉青毛色,直额方腹,模样极是神骏。 配上黄革鞍鞯,黄绦缰辔,益发威风凛凛。 李药师一向爱马,见到这样一匹异种神驹,情不自禁便上前抚摸。 那龙马乃是通灵神物,知道主母准许李药师骑乘行雨,便长嘶一声,摇头摆尾,任他抚摸鬃鬣。 养马的圉人却知此马性烈异常,平日绝不容人近身。 见龙马对李药师和顺,不免暗自咂舌。 太夫人则看得微笑颔首。 太夫人又命取雨器。 李药师见那雨器,乃是小小一只玉青瓷瓶,并不特别起眼。 太夫人将那小瓶系在龙马鞍前,对李药师说道:“公子乘骑龙马,无须衔辔勒缰,只须任马前行。每当龙马躩地不前,昂首嘶鸣之时,即请公子淋一滴天水在马鬃之上,其事便成。” 李药师答应了,上马欲行。 太夫人又郑重嘱咐道:“公子,天命严峻,每处只可淋下一滴天水,切勿多降!” 李药师人在马上,拉着缰辔向太夫人拱手道:“晚辈知道,请太夫人放心。” 此时龙马已腾腾而起,李药师语声未歇,人已随马远去。 他一向乘马,都是以人控马。 如此任马信步奔驰,丝毫不由自己驾驭,还真是平生仅见。 他只觉龙马愈奔愈快、愈腾愈高,自己乘坐其上,却仍甚为稳健,也颇新鲜刺激。 他正自惊叹之间,不知何时,己身已随龙马驰上云端。 只觉寒风如刃,迎面呼啸而过;又听雷霆震耳,起于马蹄之下。 此时龙马躩地嘶鸣,李药师便依太夫人所嘱,取过小瓶,淋一滴天水在马鬃之上。 那龙马甩抖鬃鬣,天水便化为滴滴雨水,落向下界。 那龙马降雨之后,继续前行。 每至龙马躩地嘶鸣,李药师便降一滴天水。 他随龙马四处行雨,渐觉得心应手,便也宽下心来。 岂料陡然之间,闪电炫然耀眼,雷声轰然霹雳。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剎那,李药师透过云层薄处惊鸿一瞥,却隐约见到他与出岫曾经住宿的那处山村,正在马蹄下方。 一时之间,山村老媪的殷懃、山村生活的辛苦、山村田园的干涸,在在涌上心头。 李药师心道:“我与出岫在此山村多所打扰,正思回报。近来天旱已久,田中稼穑相逐憔悴枯槁,亟待甘霖。 如今既然由我李药师行雨,难道我竟吝惜水露,不肯多施几许予这山村?” 他想起数年前关内旱荒之苦,心念一滴天水不足以解旱,于是连下二十滴。 但见龙马不住甩摆鬃鬣,滂沱大雨便哗然降入山村。 李药师十分得意,只道自己此举,可使当年关内百姓,因旱荒而扶老携幼远赴洛阳就食的惨事,不至于在此山村农家身上重演。 至于师父云游之前的谆谆叮嘱:“对你而言,不在有水无水,而在水势之多寡。” “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之令而自均。” “当知以智养仁,切莫任大水泛滥,否则难免以智伤仁。” 等等警语,此时完全不曾在他心中出现。 李药师由龙马带着前行,遍施甘霖。 顷刻之间行雨已毕,只听得下界处处雷声隆隆,雨声沥沥。 他不禁勒马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 他骑在马上,傲视寰宇,良久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