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拾娘神色平和,并未有任何骄矜或得意,「卑职是大唐儿女,保家卫国破案缉凶分属应当,受不起奇女子三字。」 英俊男子眸中欣赏之情更深,笑道:「妳阿耶是出了名的悍勇善战,乃我大唐赫赫有名的猛将,卓娘子有乃父之风,可谓一门英杰。」 卓拾娘皱了皱眉,被褒奖得有些不自在,立刻又把话题带往本桩案件。「大人,『山鸟驿』位处蒲州边陲,由兵部驾部辖理,但出了命案,便归蒲州刺史府和虞乡县县令所管,卑职会命驿丞速速报请县令前来,大人请自便。」 听说卓拾娘素有冷面玉修罗之称,一见之下,果然如此。 ……这是勉强耐着性子撵他呢! 「卓参军,既是命案,那自然也是刑部的事。」英俊男子眸底笑意一闪而逝,端正神色,自怀中取出银鱼袋一晃为证。「在下,刑部裴行真。」 卓拾娘清冷美丽的眼眸终于有了隐约波动。「──裴侍郎?」 「卓参军也听过裴某?」 卓拾娘又皱了皱眉,还是恭敬地行拱手礼。「卑职参见裴侍郎,裴侍郎是刑部上官,自然有留下来查案的权责。」 「卑职南霁云,参见裴侍郎!」 「卑职胡大,参见裴大人!」 「参、参见裴大人……」 众人连忙纷纷争相行礼,当真是作梦都没想到他们这小小偏僻的『山鸟驿』居然一下子就来了两尊大人物,尤其是裴侍郎…… 连他们这些小地方的驿兵都听过,裴氏为历朝历代以来宰相数位居士族之首……眼前这位大人风华绝绝,气态雍容,一看就知是京城名门贵公子,高高立于云间山巅之上,是他们这些官吏庶民得罪不起的。 南霁云想到适才自己口气那般差,不禁暗暗为自己捏了把冷汗。 裴行真摆手,「办案为重,你们可有识得这名死者之人?」 几名厨役吞了口口水,赶紧摇头。 「小人不认得。」 「这人很面生啊,小人没见过啊。」 南霁云看着地上死者面容,彷彿有一丝犹豫。 裴行真注意到了。「南霁云,你识得他?」 「回大人的话,」南霁云迟疑地道:「此人……好像有些眼熟,可卑职一时想不起是几时见过的了。」 「再好好想想。」 「喏。」 胡大龟缩在一旁,目光有些闪烁。 「胡大,你呢?」 胡大惊跳了起来,结巴道:「卑职……卑职也不记得。」 裴行真凤眼深邃而锐利,似笑非笑。「这般巧?都眼熟,也都记不得了?」 就在此时,身材肥胖的中年驿丞罗范匆匆赶至,汗流浃背。「裴大人,听说后厨出事儿了……」 裴行真看着罗驿丞。「出了人命,本官要看驿站这两个月的券牒册。」 举凡出入驿站投宿者,皆须纪录在册。 罗驿丞连连称是。「喏,喏,下官这就命人去取。」 「玄机,你陪同前去。」 两名年轻剽悍侍卫中,浓眉高鼻轮廓深且瞳眸黑中透蓝的那人恭声领命,而后对着罗驿丞道:「驿丞,请。」 罗驿丞脸色有些紧张,「不用劳烦大人,下官随意唤人去取来便是……胡大,你跑一趟──」 「嗳。」胡大突然被点了名,忙应下。 然而就在胡大脚步有些着急忙慌往外走的当儿,玄机也悄然无声地跟了上去。 裴大人麾下的侍卫同去取券牒册,可见得是不信任自己……罗驿丞欲言又止,可当着裴行真的面前又不敢多说什么。 罗驿丞只能搓着手不安地道:「裴大人,都是下官看管不严,才让外人进了驿站……」 「罗驿丞也没见过此人?」 罗驿丞慌乱害怕地只敢匆匆瞄了地上死人一眼,「那、那是自然。不瞒裴大人,『山鸟驿』地处偏远,人手又不够,往日也有那些个流民或混子摸进来想偷胡饼或粮食,下官还是痛加严惩了好几回才勉强管住了,谁知这几日大雨连绵,又叫这些人钻了漏子。」 始终在一旁静默不语地验查着尸体的卓拾娘忽然开口。「不是你说的那样。」 罗驿丞没想到一个女郎这么直接就打他的脸子,想发火又不敢,只得梗着脖子问。「那参军又有何高见?」 卓拾娘对于他的怨气毫无所觉,一迳平铺直述指出。「死者虎口、掌心有茧子,却非久练兵器而磨出来的,倒象是长时间骑马勒缰绳留下的痕迹。」 「另外此人身材健壮,中衣为绫布所制,熨贴合身,虽面有风霜却无凄苦沟纹遍布之色,显是素日丰衣足食,所以,并非你暗指的流民或混子。」 罗驿丞老脸红了,也只能勉强为自己开脱。「下官对于刑名案件一窍不通,往常驿站内也不曾发生人命官司,所以这是急昏了头胡乱说说,卓参军随意听听便是。」 「事关命案,请驿丞说话前三思,以免误导案情。」卓拾娘低头用小铁杓取出了死者指缝间黄色间杂透白细碎异物,平静地道。 她语气坦荡且不带半点情绪,罗驿丞却一口气卡在腹间上不上下不下,好容易才摸摸鼻子认了,唯唯诺诺应道── 「下官……下官日后当铭记在心。」 裴行真嘴角微扬,他自然看得出这位卓娘子就事论事,可就是这么耿介鲁直的话,偏堵得老油条驿丞有苦难言。 这些驿丞习惯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油滑得宛若泥鳅,最是阿谀奉上,可今日却遇上了卓娘子这公事公办一板一眼之人,也是够呛的了。 裴行真对那几名厨役问道:「是谁先发现死者的?」 几名厨役你看我我看你,连忙禀道── 「大人,小人们平日准备朝食过后,还是会留一个人看灶火,可今天柴火不够了,这贼老天……咳,雨又连下了好几日,小人们便相约去后头库房地窖找些旧时堆积的薪柴。」 「然后呢?」 「谁知道好不容易抠抠搜搜了一车回来,口干正想舀杓清水喝,却发现缸盖不见了……低头一瞧,就、就见到里头泡着个……死人──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