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雪松香萦绕在他身畔,望着那个清高孤傲仿若神祇的少年,沈芷兮眼神不知为何有些躲闪。 神祇此刻就在她身旁,哑声低笑着。 “殿下喜欢这么激烈的吗?” 沈芷兮好半天才缓过神来,都说美色误人,她今天算是真真正正见识到了:“姓顾的,你不觉得自己有点犯规吗?” 顾沅恬不知耻地点头:“嗯,知道了。” “你知道了是什么意思?赶紧放开我!” 顾沅轻声笑道:“方才殿下说我犯规,可没说清楚哪里犯规。莫非在你们皇室的规矩中,长得好看也算是犯规?” 沈芷兮不搭理他。 顾沅语调悠然,“那殿下莫不是更为犯规了?” 沈芷兮忍无可忍道:“你给我闭嘴!” 顾沅一脸无辜:“我是在夸你好不好?” “我不管!” 顾沅撇撇嘴,“幼稚。” “你跟幼稚的人玩幼稚的游戏,你不幼稚谁幼稚?” 顾沅:“……” —— 午后,两人一同去拜访了杨宜杨阁老。 沈芷兮记得,杨宜便是顾沅那个隐于幕后的老师。 而她恨之入骨的唐修瑾,亦是一个藏得很深的棋手。 都是高人啊。 书童见长公主带着小顾将军登门造访,连忙要去禀报杨阁老,顾沅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搅了老人家的兴致。 “你说,杨阁老平日里不上朝的时候喜欢在家里做些什么?跟寻常老人一样,养鸟打太极?”沈芷兮好奇道。 顾沅好整以暇道:“好奇害死猫。” 沈芷兮气得想给他一顿拳脚,又想想这是在杨老爷子家门口,不好失态,就不轻不重地弹了他脑袋一下。 进了杨府中堂,杨宜没有像沈芷兮想的那样养鸟打太极,反倒在练五禽戏。 杨老爷子见到他们俩来了,笑道:“你们小年轻没事打打太极,做做五禽戏,也能延年益寿啊。” 顾沅半开玩笑道:“那是,您老自打练了太极拳,又能多活一个甲子呢。” 杨宜瞪他一眼,“别贫嘴,你小子把长公主带我这儿算怎么回事?” 沈芷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您老误会了,是我要跟着临熙一起来的。” 叫习惯了阿沅,再唤他的表字反倒显得有些生分了。 但也没办法,省得见了杨宜,老人家再对他们俩的关系猜测一通,那才真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杨宜哈哈大笑,“好啊,你们俩来得正好,谁过来陪老夫杀一盘?” 顾沅似笑非笑地看向沈芷兮,“跟您老下棋我就没赢过,不如让长公主殿下试试?” 沈芷兮:“……” 你都下不过老人家,我就能行啊? 没想到杨宜很爽快地答应了,“好,那老夫便与长公主切磋一番棋艺。” 沈芷兮同老人家下了三局棋,不出所料地一局都没赢。 杨宜开怀大笑:“姜还是老的辣啊!” 顾沅趁热打铁拿来一副象棋,“您老试试这个?” “那就再让小殿下跟我来一局。”杨宜激动起来像个老顽童,全然顾不上对面的人是昭阳长公主了。 沈芷兮犹疑不决的目光望向顾沅,她下起围棋来水平尚可,但对于象棋她是七窍通六窍,一窍不通。 顾沅似是看穿了她的心事,笑着解释道:“输了也没事,据我所知老师好像也不太会下象棋。” 沈芷兮瞪了他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 果然,两人下了三局,以沈芷兮对象棋一知半解的棋艺,竟然还赢了老爷子一局。 “小殿下行啊,勇气可嘉,像你父皇。”杨宜哈哈大笑,“说吧,临熙,你小子找我干什么?” “您这说的,学生没事还不能来找您吗?”顾沅笑道。 杨宜伸手在他脑袋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你小子就没正经过,非要老夫在小殿下面前揭你老底啊?” 沈芷兮收拾着案几上的棋局,闻言抬起头望向杨阁老:“先生,我倒是想听听。” 顾沅连忙讨饶道:“老师,我说正事还不行吗……” 杨宜笑道:“你且说吧。” 顾沅收起那副象棋,给老师重新摆上围棋,“韩宪章弹劾赵孟德的事情,老师想必也知道了。” “他们俩狗咬狗罢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杨宜啐了一口。 顾沅不禁微笑:“老师说得是,只是这案子下放到学生这里,怕是不太好查。” 杨宜微微颔首:“原是为了这事。既然如此,我便点拨你几句。” 顾沅作揖道:“请先生赐教。” “两头下注,先抓韩宪章,再找赵孟德的纰漏。”杨宜猛抽一口烟袋,缓缓道。 “然后呢?” 老人自顾自笑起来:“然后……就看你们能不能找到那个在中间牵线搭桥的人了。” 顾沅很快想到一个完美符合要求的人:“都察院副都御史百里秣陵?” 杨宜赞许地点头,“他是官,你也是官,你想怎么查他?” “他的外甥女百里流苏与本宫有些交情。”沈芷兮忽然开口道。 杨宜“嗯”了一声,又提起了顾沅的婚事:“临熙,你年纪不小了,也该成亲了,我看小殿下跟你还挺般配的,就是不知小殿下意下如何?” 沈芷兮没明白杨阁老怎么又扯到婚事上去了,赶紧冲着顾沅眨眨眼。 顾沅立刻会意:“我的婚事您老人家就别操心了,到时候少不了您老的喜酒。” 老人笑了:“好,老爷子争取再活二十年,就等着喝你的喜酒!” 沈芷兮听了这话,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酸楚。 那年燕都城大雪纷飞,三日不绝。 杨宜拖着羸弱不堪的身子离开燕都,只换来沈衡一句“自作自受”。 皇家人天性凉薄,从来都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两人离开杨府,顺着王恭厂胡同一路走到朱雀大街。 春日迟迟,春景熙熙。 燕都城的春天向来便是这般,乍暖还寒。 “要我说,杨先生对你的婚事也真是上心,见着个姑娘就想介绍给你。”沈芷兮咬了口手中的绿豆糕,“不甚甜,比不上城南老许家的糕点。” “可能是担心我跟我爹一样,是个痴情种子吧。”顾沅百无聊赖地转着手中的拨浪鼓。 叮咚叮咚叮叮咚。 “你怎么想到查百里秣陵的?”沈芷兮飞速吃完手中的糕点,决定换个话题。 “韩宪章性子孤僻,赵孟德自命清高,但他们都与百里秣陵关系甚笃。”顾沅解释道,“两个性情淡漠的人都能与他搭上线,着手查他还算有些价值。” “你有几分把握?” “说不准。”顾沅偏头望向她,“殿下怎么看?” 沈芷兮撇撇嘴:“你都没把握还来问我?” 顾沅:“……” 沈芷兮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晚上还得去听雨轩见见这个百里流苏,一天天的麻烦死了。” 顾沅哑然失笑:“殿下这就嫌烦了?不若今天晚上听雨轩的邀约,就由微臣代劳了吧。” 沈芷兮差点被他气炸:“你敢再说一遍吗?” “那自然是……不敢的。”顾沅笑意浅淡地望过来。 “你欠打是不是?” 掌灯时分,听雨轩二楼雅间。 听雨轩其名出自柳永词句“一霎微雨洒庭轩”,有“燕都第一茶楼”之称。 要探查消息,这里也许不如落音楼、一石居这些地方。 但是想套话,此处很是方便。 没别的,安静。 沈芷兮算准以她和百里流苏的交情,后者必定会赴约。 不多时,百里流苏如约而至。 沈芷兮眉眼间泛着浅浅的笑意,道:“姐姐,许久不见。” 百里流苏笑得有些勉强:“殿下,你我这么些年没见,险些没能认出来你。” 沈芷兮微微讶异,“姐姐何出此言?” 百里流苏笑道:“殿下都出落得亭亭玉立了,我一个俗人怎认得出啊?” 沈芷兮笑语盈盈道:“姐姐谬赞了。” “不似我这般,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百里流苏轻声叹息。 沈芷兮见她心绪不宁,知道机会来了:“姐姐可是有心事?” “别提了,我倒是羡慕殿下生得好,不用被家族牵累,可我算什么?我只是家族的一枚棋子,只要我失去了利用价值,那我的结局可不就是一枚弃子吗?” 沈芷兮默然无语。她意识到,想套她的话只能跟她交心,可她又能说些什么? “人生在世,得意也好,失意也罢,不过须臾几十载,为何要在意世俗的眼光而失去自己的本真呢?”沈芷兮想了想,用从前顾沅的话安慰她。 百里流苏点头道:“你说得在理,可这是舅父的意思,我违逆不得,毕竟他对我有养育之恩。” 沈芷兮皱眉,“你是你,他是他,就算是他对你有养育之恩,也没必要让你做一辈子棋子啊?” “殿下不若将话挑明了说,您今日在这么隐蔽的地方见我,不只是为了和我交心吧?”百里流苏忽然警惕起来。 她已经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沈芷兮也不再掩饰:“我需要百里秣陵的动向,有书信最好。” 百里流苏仿佛一早就算准了她会这么说,她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轻声道:“我帮殿下这个忙,并非因你我关系亲疏,而是我不想再做他的棋子,不想在他的掌控之下活一辈子。” “殿下或许很好奇我为何与舅父同姓,今儿个咱们不妨把话说开说透。”百里流苏苦笑道,“我其实姓白,没错,我娘她不姓百里,我也不姓百里。我和她,都是被老族长收养的。” 沈芷兮心里“咯噔”一下。 她不姓百里……姓白? 先前遇上的白露难道和她认识? 还是……只不过是一个巧合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