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支走了立夏,沈芷兮问道:“霜降姑娘方才提到了白露姑娘,可为何落音楼中却从未听说过有这位姑娘?” 霜降叹了口气,“公子您可别提了,白露姐姐犯了错,鸨母不要她了,她就进了宫。后来她隔几天回来一次,给姐妹们带些银钱,说不够就问她借,都是姐妹,不用还。” 沈芷兮一怔。 都是姐妹……不用还…… 也就是说,整个落音楼的歌女都被白露收买了? 想到这里,她丝毫不怀疑白露留下那个暗语就是为了悄无声息地干掉自己。 只是白露忘了一点,她们算是江湖人,只是想混口饭吃,有什么必要送自己上路呢? 要是她们对白露绝对忠诚,也不可能收顾沅的打点钱。 而刚才那个立夏似乎是个例外。 一曲舞罢,沈芷兮笑着赞许道:“好!” 霜降道了个万福,含笑道:“多谢两位小姐。” 顾沅和沈芷兮都懵了。 沈芷兮:“霜降姑娘如何知道我是女子之身?” 顾沅:“这位姑娘,我长得清秀些是不错,可我也不是女子啊?” 霜降涨红了脸,连忙摆摆手:“这位公子莫要误会,奴家一时口误,口误。” “那我呢?” 霜降解释道:“小姐从进来开始一直在压低声音说话,您的声线骗不了人。” 她并非外表看上去那么天真,她对事情有自己的判断。 沈芷兮笑道:“既然如此,姑娘可愿与我做个交易?” 霜降愕然,“小姐,为何偏偏选择奴家呢?您看得出来,奴家生性愚笨,心里藏不住事……” “姑娘方才的剑舞用的是北凉军中的手法。”沈芷兮淡淡道。 霜降怔住了。 一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她抬手拭去眼角泪痕,哽咽道:“北凉已经亡了,我从此以后,唤作霜降。” 沈芷兮闭了闭眼,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漫卷而来,压得她心口闷闷地疼。 霜降说得没错。 千古兴亡多少事,不尽长江滚滚流。 北凉,南诏,西楚,大瀛。 那些曾经绚烂过的千古风流,早已雨打风吹去,留下的不过是后人一句叹息。 沈芷兮无声笑笑。 霜降这个小姑娘倒是活得通透。 “小姐想让奴家做什么?”霜降轻声问。 “我想让你,做我的眼睛。”沈芷兮轻抿一口清茶,缓缓道,“我给你足够的时间考虑,决定权在于你自己。若你不愿,我亦不会强求。在下告辞了。” 这一招是顾沅经常用的,点到为止。 总要留给她考虑的时间。 望着两人离去的身影,霜降点了点头。 她轻声呢喃:“如有所命,万死不辞。” —— 没过几天,顾沅的暗卫送来一个消息。 金陵温家的年轻家主温钰卿将要进京。 顾沅带着信去见了沈芷兮,她凝望着信笺,似有所思。 前世这时候她还在北境,但闭着眼睛也能猜出来,温钰卿这次来京多半为的是江南那三十万匹丝绸的生意。 毕竟前任江南织造刚因为赵孟德的事被罢官,温钰卿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肯定是要烧向这拖延了两年都没敲定的生意。 温钰卿天生就是做生意的能手,沈芷兮前世曾想过争取他的支持,可他奉行温家的祖训,不从政亦不干预朝堂之事。 最终沈芷兮落败身死,而温家倒在了她彻底身败名裂的前夜。 温钰卿在朝中毫无根基,自然不可能斗得过世家大族出身的唐修瑾。 沈芷兮正自思量着,对坐的顾沅拿折扇敲了敲案几:“殿下要跟他谈生意?” 沈芷兮点点头:“温家世代经商,颇有人望,与温家合作,这生意兴许能成。” “那……不若臣代替殿下与他会会?” 这次沈芷兮难得没有反对,因为她与温钰卿本就不相熟。 一石居作为京中首屈一指的酒楼,每日客人自然熙熙攘攘,南来北往的客商也大多在此洽谈生意。 就在一石居二楼雅间,一位手执折扇的翩翩少年悄然落座,并未掀起太大波澜。 “在下温钰卿,字子玉。” “顾沅,字临熙。” 温钰卿放下折扇,双眸紧盯着顾沅:“温某想问公子一件事,今天可是长公主殿下派您来的?” 顾沅点头:“明人不说暗话,温公子不也是受人所托?” 温钰卿苦笑:“温某肩上担着整个温家,与您和殿下的处境还不一样。此事牵涉诸多利益,我只能慎之又慎。” 隔壁忽然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声,还伴随着一声惊呼:“救命啊!” “不好,婉兮!”温钰卿这才想起来妹妹还在隔壁等着呢,急忙冲进隔壁雅间,一脚踹翻那个想对温婉兮行不轨之事的登徒子。 “姓崔的混账!亏我还把你当朋友,竟然敢染指我妹妹,信不信我砍了你的手?” 顾沅见惯了大风大浪,对于眼前和风细雨的小场面倒是不怎么吃惊,他先差遣余安去报官,而后赶去包厢。 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女瑟缩在哥哥怀中低声啜泣,而那个被温钰卿一脚踹倒的登徒子抹了把嘴角的鲜血,冷哼道:“温钰卿,老子不过是看在你爹面子上才同你交往,若是论起资历来,凭你也配教训我?” “我爹是户部尚书,朝中重臣,莫说你妹妹这个雏儿,就是养着小面首的当朝长公主,也得乖乖的跪在我膝下求饶!” 他言语愈发下流,顾沅赶到的时候刚好听到这句话。 温钰卿刚想接着动手,身边玄衣少年已经替他出手:“崔方域,有种你给老子再说一遍!” 崔方域倒没想到自己迎来的是另一人更为猛烈的痛打,这人很明显是个练家子,不认怂估计得被他活活打死:“少侠饶命,少侠饶命啊……” 他话还没说完,顾沅就朝他头上套了个麻袋,温钰卿很配合地关了房门,贴心地给他上了锁。 不过几下,崔方域便没了声息。 温钰卿见顾沅出手一开始还觉得打得好,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顾沅可是武评前十的高手,出手万一收不住后果不堪设想:“临熙兄,您下手可悠着点,别把这畜生打死了。” 顾沅当然心中有数:“放心,没有伤及要害,只是打晕了。” 说罢,他一把扯下麻袋,丢到一边。 敢对长公主殿下动这种龌龊的想法,留你一条命在已经是我手下留情了。 不要紧,等到锦衣卫来了,有的是办法整你。 当朝大员之子不知礼数,真是天大的笑话。 “还请子玉兄帮个忙。”顾沅忽然转向温钰卿,“今天我没来过,如锦衣卫问起,便说他自己对温姑娘行不轨之事,一下子撞到桌角,不省人事。” 温钰卿拱手道:“今日的事,多谢临熙兄。” 很快,锦衣卫的人来了,将一石居围了个水泄不通。 顾沅心里有数,诏狱什么人都关过,更遑论崔方域就是一个纨绔子弟,抓他那是毫不含糊。 等到锦衣卫离开后,温钰卿赶紧问道:“婉兮,他……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温婉兮含着泪摇头道:“没有……他还来不及……” 温钰卿这才放心。 崔方域是户部尚书崔显纯的儿子,现下出了这么大的事,崔显纯必定逃脱不了治家不严的罪名。 然而对于这位出将入相十几年的老臣,不甚管事的沈衡只是罚了他半年俸禄。 这一切自然都在把持朝政的长公主殿下意料之中。 崔方域一个纨绔子弟,不知欠了多少风流债,便自认为世上所有人都是像他那般龌龊不堪。 他倒是不值一提,他的父亲崔显纯才是她想要打击的对象。 崔显纯是唐修瑾一党,对她来说亦是很大的阻力。 温婉兮回去以后连着做了几天噩梦,然后就起了烧,温钰卿连忙去请萧太医,所幸温婉兮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 几天后,沈芷兮在一石居见到了温钰卿。 “本宫知道温大人的来意。”沈芷兮斟了盏茶,浅笑道,“温家以江南织造局起家,对于丝绸生意较为熟悉,温大人想让本宫为你的生意牵线搭桥,是吗?” 温钰卿点头,“殿下所言正是臣心所愿。” “既然如此,本宫也有一事相求。” “言重了,殿下请讲。” 沈芷兮双眸紧盯着他,“本宫需要你的支持,改革才能顺利推行下去。” 温钰卿一怔。 “你也知道,朝廷正在江南推行摊丁入亩的国策,需要有人牵头。” 温钰卿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摊丁入亩不是前瀛未能推行下去的新政吗? 他问道:“这是殿下想说的,还是临熙兄想说的?” 沈芷兮迎着他犹豫不决的目光,眼神中多了几分坚毅:“这是我和他的想法。前人成就,后人岂敢妄自居功,我能做的只有接过前人肩上的担子,继续在暗夜中缓慢行进罢了。” 温钰卿沉默了。 他知道,如果选择站在长公主这边,那就等于是把整个温家放在火上烤,随时都会烧成一片断壁残垣。 但若是成功,他就能带着温家走出一条新路,一条比做皇商更为长远的路。 人世间最具有诱惑力的,莫过于“万一”二字。 万一此事成功…… 思及此,温钰卿点了点头。 他决定赌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