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人跑了……对于咱的守城大业,可不是好消息,我怕这两日,鞑子会变本加厉地疯狂,咱一定要盯住各门,还要盯紧鞑子的炮击调度,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御前朝议结束后,确认了逃跑当汉奸的文官人数规模后,散朝的路上,史可法便不由忧心忡忡地说。 沉廷扬走在他旁边,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影响确实太恶劣了,不过好在应该不至于影响到军中,最多只是打击了士林正气,宪之也别太担心。 唉,我大明养士近三百年,最后怎么有那么多读书人丧气变节!若是普通兵卒百姓,没有受过圣人教化,不知礼义,也就罢了,这些畜生真是士林耻辱!” 史可法却并没有接受沉廷扬和稀泥的劝说, 他这人只是有点优柔寡断,但看问题眼光还是很敏锐的,很多时候只是看明白了后下不了决心雷厉风行。 所以他摇了摇头,见微知着地说:“没那么简单,这些人的投敌,怎么可能不影响军务、不影响城防?我军将士的士气或许能稳住,但鞑子完全是有可能因为这些人的投靠,变得愈发疯狂的!我不消,敌却涨,一样会让形势凶险!” 沉廷扬一愣,史可法也不卖关子了,直截了当点破:“你想,王铎、钱谦益他们去了,肯定要把他们所知的一切,都如实向多铎供述。 王钱鼠辈自己心眼子太多,以为我跟他们说的援军即日便到是在骗他们尽忠殉国。但这番话告诉多铎之后,多铎未必会当成是欺骗鼓舞士气的戏言!他要是真信了呢?最后这一两日内,岂不是要发了疯的攻城,只求在树人贤弟的援军抵达前破城!” 沉廷扬这才琢磨过味儿来,也是微微出了点冷汗,他不得不承认,在军事敏感上,自己还是远远不如史可法。 …… 史可法所料果然不差,王铎、钱谦益连夜出城投敌,自然会被清军管控起来,以备从他们嘴里撬出一些有用的情报。 这些人都是在大明朝廷里当过吏部尚书礼部尚书级别重臣的,怎么都知道明廷不少机密,哪怕不是军事方面的机密,其他的也值钱,也能被清军所用。 只是多铎前夜亲自督导攻城准备、炮击填河等任务,所以睡得晚了,多铎身边几个心腹听说只是不知兵的明朝文官来降,也就没敢打扰多铎睡觉, 只是先让张存仁出来讯问一番,如果确有非常价值的情报,要立刻决断的,再喊醒多铎也不迟。 王铎、钱谦益便卑躬屈膝地见到了张存仁,还给这个十三年前只是祖大寿副将的前明将领跪下磕头。 张存仁见状,也是免不了心中暗爽:要是咱留在明国,以咱一介武将的身份,什么时候能让阁老、部堂跪下给咱磕头?还是我大清好啊!给武人以高位,一堆堆狗文官都得给咱磕头!值此乱世,这些腐儒连杀人的本事都没有,也配作威作福! 他也就不在乎礼仪,不跟这些人客气,就让对方跪着回话,先稍微聊了点有的没的,张存仁都觉得并不重要,便想追问出点更有价值的干货: “那些吏治冗员人事内斗的破事儿以后再说,且说说你们知道些什么城防军务的消息么?这才是重点。” 王铎钱谦益原本还在卖弄自己知道的重要情报,被这么一吃瘪,才意识到他们引以为傲的内幕对方根本不在乎,对方只在乎军事。 可惜他俩偏偏不懂军事,就只好把史可法跟他们转述过的那些安抚人心的话,再故弄玄虚修饰一下,说知给张存仁。 这一次,张存仁倒是立刻警觉了起来,也不再大刺刺箕踞而坐了,直接从虎皮椅上跳了起来,还眯缝着眼睛:“史可法告诉你们,朱树人的援军数日内便到?局势都还在他掌控之中?” 王铎被这股气势所逼,不由自主低下头来,莫敢仰视: “外臣只是听史可法这么说的……但外臣以为,这多半是史可法虚张声势。他这人空有愚忠,遇到国难当头,自己想以身殉国,就造谣稳住人心,想骗得大伙儿一起陪他殉国……” “哈哈哈哈……”张存仁不由大笑起来,“你们倒是有脸,还敢耻笑史可法空有愚忠!你们只管把原话原原本本说清楚,史可法是不是在骗人,本官自会上奏豫亲王,由王爷裁决!” 一边说,张存仁内心对这些心眼子多、随便乱猜疑的文人的鄙夷,也是愈发深厚了一层。相比之下,他内心对史可法倒是肃然起敬起来。 不管史可法能不能打,守南京守江防做得如何,但凭他真肯杀身殉国,甚至还有可能骗同僚一起战斗到最后一刻一起殉国,这个气节就值得他张存仁钦佩。 只能说有气节的人,哪怕是敌人也会尊敬他吧。而对于软骨头叛徒,哪怕是投到自己一方的,也会让人自然而然心生鄙夷。 张存仁问清楚情况后,觉得军情紧急,就立刻让人喊醒了多铎,当面转述汇报。 多铎还有些起床气,但听说明军援军可能很快会到、朱树人此前有在湖广虚张声势假装重兵主力在对付阿济格、实则已经悄悄来援,他也不由紧张了起来。 一想到此前渡江的种种顺利,都有可能是敌人做的局,多铎下意识有些紧张,但随后又傲然起来。 就算对方是故意放他过江,他也不怕! 不过,南京城要是很快会被救援,确实不得不防,攻城也必须加急了。 他不顾刚起床有点低血压,连忙召集了主要将领,紧急商讨应对之策。 张存仁和完颜叶臣合计之后,也觉得确实需要加速对南京的攻打,同时也必须为可能出现的变故留点后手。 “王爷,不如今明两日,就不计代价勐烈攻城吧!不能光靠抓来的壮丁民夫填河了,那样太慢。让一支在两淮投降我们的明军降卒,带着这些壮丁,混编在一起填河。哪个壮丁敢退却怠慢,立刻让混杂在填河队中的明军士卒当场斩杀以立威! 我军的红夷大炮,也不能再分散轰击数个点了,不如就挑一个点,集中起来所有大炮对着一处轰!也别想着分散明军防守兵力了,就明告诉他们我们会轰哪个点,大不了让史可法把所有预备队都调上来,在这一个点跟我大清精锐换命!死磕也要冲进城去!” 清军此前第一天的炮击准备和工事破坏,还是不够集中的,一方面也是为了试探明军虚实、看出哪边更容易攻破。 另一方面,也是知道明军守城部队人数不少,而南京城池又大,如果四面都施压,明军就不好集中兵力。就算有好几万人甚至十万人,要是撒胡椒面一样在南京城墙上,就容易让清军找到薄弱空虚的位置,一举破城。 但要是所有红夷大炮集中到一起,这就摆明了告诉明军自己主攻方向了。好处是再坚固的城墙,若是被几十门红夷大炮不计损失盯着一个点轰,还是可能比较快炸开的。坏处是漫长的南京城墙、再也起不到分散防守兵力的效果了。 要知道,城池的城墙高度、厚度这些指标,对于守城战是利好因素, 但城墙的长度、城池的面积,却是一个利空因素, 墙越长城越大,越是难守,每个点站几个人就要占用好多万兵力。 而明南京城是当时全世界最长的城墙,内城墙就有七十里周长,外城墙更是有一百二十里长。原本史可法留在城墙上的士兵,是比较稀疏的,也不敢集中。 现在多铎改成孤注一掷,等于是帮史可法做出了筛选,对清军其实很不利。但为了抢时间,清军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承受这种不利。 多铎思忖再三,艰难地做出了这个决定。 同时他也有些后怕,知道若是朱树人真的两天内就可能赶到,那自己这么疯狂压上全部赌注,到时候师老兵疲、伤亡明显、士气下降,再被朱树人抓住破绽,可就略有点凶险了。 他不得不稍微提了几句,看看张存仁和完颜叶臣,有没有留下什么惠而不费的稳一手操作。 张存仁想了想,便建议多铎可以考虑分兵巩固后路,多铎初时不以为意,觉得分散了兵力。但完颜叶臣也这么劝,还完善了张存仁的想法,这让多铎有所松动。 只听完颜叶臣这般劝谏:“王爷,您集中兵力,先搏一把南京城,这自然是英明果决之策。但我八旗子弟,除了那些套双重铁甲先登的步卒外,其他游骑、轻骑,在攻城战中也派不上用场。 若是撒出去留个后手,也不影响南京城下的攻城力量,却能为我军多留后路。我愿率镶蓝旗轻骑,往东剽掠,分割明军,包围牵制镇江的丹徒、丹阳,并常州府治所武进。 就算骑兵没法攻城,至少也将当地明军困在包围圈里,不得突围。我军还可顺势散播消息,只说南京已经攻下,总有些小县会因为恐惧,开城投降。若能或强攻、或诈城,取得几座略有钱粮的小城,也可给我大军提供根本,就算朱树人来袭,我军也不愁军粮了。” 多铎一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就算不惜一切代价强攻南京城,他麾下那些轻骑兵也是没有用武之地的。 既然如此,就允许完颜叶臣带着麾下轻骑兵出去抢劫,顺便看看能不能站一块立足之地作为江南的根据,就算打不下南京城,还有个退路休整。 自己昨天没有安排这一切,实在是因为太过于自信,觉得南下南京别的都不重要了。现在发现南京没那么快拿,才开始补课。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也没什么好后悔的,走好后面的路即可。多铎这人素来狂妄,也不喜欢后悔。 清军很快在他的命令下,做出了对应的部署调整。当天上午,就把军中全部红夷大炮集中到一个点,开始最后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