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不错……” 就在马骐提心吊胆的时候,朱瞻壑突然画风一转,脸上的笑容不改,但却莫名显得和煦了不少,语气中的阴冷也不翼而飞。 “既然是皇爷爷下了诏书的,那就按照皇爷爷的安排来做吧。” “瞻圻。”说着,朱瞻壑将自己的弟弟给拉了出来。 “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个差不多了,这边是爹的封地,再怎么说也是咱们家的根儿,以后就交给你打理了。” “好的,哥。”朱瞻圻点了点头,但目光却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马骐。 虽然朱瞻壑没有明说,但朱瞻圻再怎么说也是对朱瞻壑有所了解的。 朱瞻壑的恶意不会随意发散,更不会随便对着一个人就发泄,一切都是有缘由的。 朱瞻壑的态度只会有两种可能:第一,他不喜欢这个马骐,或者说不喜欢这种老爷子不经过他同意就派人过来的行为。 第二,这个马骐有问题。 且不管原因是什么,朱瞻圻知道自己肯定是要面对这个人的,不然的话自己的哥哥不会有这种的反应。 这就是他哥哥给他留下来的考验,算是期中测验。 能处理得好,以后就还好,要是处理不好,那只能说他还需要长足的锻炼,甚至是并不适合这个位置。 不管如何,这马骐都是他以后要注意的关键点之一了。 —— 就在云南这边有了小小的波动时,京中却有了极大的动作。 由杨士奇、杨溥、杨荣、金幼孜等一众文渊阁大学士的推荐,由太子推荐,最终朝廷落实的一项决策被确定了下来。 自永乐十五年,也就是今年开始,大明摒弃程朱理学,将公羊学立为官学! 这项决策一经传出,应天附近倒还算好,其他的地方就没那么淡定了。 此前,朱高炽将几本公羊学的书交给了杨士奇等人,虽然没有细说,但明显是把这事儿撂给他们了。 太子的命令,而且明显是得到皇帝的授权,杨士奇等人有心反对和拒绝,但臣就是臣。 不过还好,托了朱瞻壑的福,因为这两年对草原、对安南、对倭国的原因,百姓们对公羊学的大复仇理论很是赞同,并没有引起什么反对的声音。 但这次朝廷下令,废程朱理学、定公羊学为官学,这就和之前杨士奇等人的小规模推行不一样了。 对于这项政策,普通百姓和寒门士子无不欢呼雀跃,都在谈论,认为大明这才算是真正的挺直了腰板儿,彻彻底底的站起来了。 而已经考取过功名,无论是为官还是在等待的(注1)无不发声反对的。 在反对的声音中,以正在备考的士子最为激烈。 其实想也知道,学了一辈子的程朱理学,就为了能够通过科举考取功名,青云直上,但朝廷却在这个时候要废弃程朱理学,立公羊学为官学。 对于别人来说这没有什么,但对于这些正在备考的士子们来说这无异于晴天霹雳。 十年寒窗,学了个寂寞,对于他们来说,以后若是想要考取功名,不能说是全部推到重来,但也差不太多了。 毕竟,虽然同是儒家思想,但程朱理学和公羊学的差距还是有的,中心思想都不一样。 但这些反对的声音能起到什么样的效果,那就不好说了。 应天府,皇宫,乾清宫。 朱棣坐在龙椅上,左手撑着下巴,右手翻动着书案上的奏折, 立公羊学为官学,激烈的反应可以说是在朱棣的意料之中,但也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士子的反对程度远超朱棣想象的激烈?其实并不是。 恰恰相反,士子的反对程度比朱棣想象的还要低了。 废程朱、立公羊,这可以说是整个颠覆了大明以往的主要学说,不仅让千万士子数年甚至是十数年的寒窗苦读付之东流,更有可能颠覆大明的治国方针。 别忘了,大明以往以程朱理学为主,主要的治国方针也是按照程朱理学来的。 什么天朝上国、以仁治世之类的思想都是经过程朱理学改变,甚至是歪曲的,而公羊学呢。 大统一、大复仇等思想可以说是代表了大明未来的发展方向,这让自宋朝开始、经历过元朝然后到达明朝的士子们来说,可能会很难以接受。 说句难听的,他们是跪惯了,从程朱理学到公羊学的转变让他们始料未及,那膝盖短时间之内直不起来。 “老大,你怎么想?”朱棣一把推开了书案上的奏折,抬头看向了朱高炽。 虽然反应的激烈程度不及最初预想的那么激烈,但也不可能置之不理。 文人作乱,那不是闹着玩儿的。 “这……”朱高炽心下一颤,然后就低下了头。 没有办法? 不,朱棣立刻就猜到了自己这个大儿子的想法。 不是没有办法,而是不能说,或者说不能经他之口说出。 朱棣的眉头皱了皱眉头,但并没有说什么,而是转向了杨荣。 杨荣,虽然和朱瞻壑有所冲突,但并不大,而且朱瞻壑也从未针对过杨荣,所以朱棣用杨荣用得还是挺多的。 除此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杨荣这人有分寸,从来不像胡广、黄淮他们一样没有分寸。 关于这一点,从朱棣靖难进入应天的时候,他所说的那番话就能够验证了。 “陛下,微臣建议……”杨荣看了看左右,又看了看低着头的朱高炽,深吸一口气。 “迁都!” 此言一出,整个乾清宫内鸦雀无声。 迁都,自然是迁都到顺天府。 其实在此之前,文官大多数都是反对迁都的,而武将则恰恰相反,他们支持迁都。 原因只有一个,若是迁都到顺天府,那就要直面草原、建州卫以及奴儿干都司等各部的威胁。 这也就是后世人们常说的“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不过这话可不是朱棣说的,也不是任何一个明朝君主说的,而是后世人们根据朱棣迁都顺天以及崇祯吊死煤山的事情总结出来的。 迁都到顺天,文官们的事情就会越来越多,再加上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文官自然是反对的。 而对于武将来说,直面敌人代表着获取战功的机会增加了,他们自然就会支持。 而现在,杨荣作为文官,竟然开口支持…… 不!是主动提起迁都。 朱棣深深地看了朱高炽一眼。 他虽然知道这个建议未必就是自家老大提出来的,但眼下若是迁都顺天,对太子党的好处是最大的,这就难免让他多想。 朱高煦一脉,尤其是朱瞻壑,对朝廷的影响力有些过于大了,迁都顺天,不仅能在一定程度上断了武将的念想,也能减少朱瞻壑对朝廷的影响。 退一万步说……万一以后朱瞻壑起兵造反,迁都到顺天之后,朝廷反应的时间就会增加。 但是! 眼下说的是废程朱、立公羊的事情,而迁都顺天,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甚至是很好的解决士子们反对朝廷立公羊学为官学的事情。 原因只有一个:南北敌视。 之前就说过,在文人士子中,南北对立的情况非常严重,甚至一度严重到了朝廷取士都要考虑其均衡的地步。 迁都顺天,一来是能够转移人们的注意力,二来是一旦迁都,北方士子的反对肯定会减弱,而南方士子在这个时候自然也不会干看着。 这一来二去的,反对的声音消弭下去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了。 还有就是,迁都一事早就定下来了,顺天府的建造和修复也已经趋于完善,其实去年就可以迁都了,只不过一直没有定下具体的时间罢了。 “那……”朱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瞥了一眼仍旧在当鹌鹑的大儿子,缓缓说道。 “通知礼部的吕震,让他尽快拿个章程,把迁都的事情落实下来。” “陛下圣明!” 文官们跪倒一地。 …… 就在应天这边做出了一个足以改变,甚至是颠覆大明局势的决定时,李彬已经率领三千将士来到了辽东都司。 这得益于大明开放海禁的政策,海运的这方面被人逐渐摸清,再也不用像之前朱瞻壑东征倭国的时候一样还得找宝船队了。 三千将士看起来很少,但这三千将士却是此战的重中之重,因为他们是来自于神机营的。 大明的常驻军并不少,就算是临时调遣,搞个七八万乃至十来万是没问题的,但事儿不是这么算的。 打仗,而且还得出长城打仗,那基本上是不会调用常驻军的,最起码五军营得留下一半儿来护卫京师。 李彬此次出征建州卫,核心战力毫无疑问是神机营,而除了神机营之外,朱棣还从广宁卫和开平卫调派了共计十六万将士(含民夫)。 李彬才安顿下来,他的护卫就带着一个人走了过来,而这个人一开口就让所有人都为之侧目。 “朝鲜王世子李褆,见过丰城侯。” 看着面前的李褆,李彬虽然心里不屑,但表面上的功夫还是得做一做的,当下就躬身还礼。 “王世子客气了,此战还要仰赖你们相助。” “丰城侯这是哪里的话?”李褆赶紧摆了摆手,还故作亲密地拍了拍李彬的肩膀。 “朝鲜乃是大明的从属国,现如今大明剿灭叛匪,又是在靠近朝鲜边界的建州卫,朝鲜作为从属国,自然是要鼎力相助的。” 李褆的姿态放得很低,这让李彬在不屑的同时也有些警醒。 他想到了此前在倭国,朱瞻壑偶然和他谈起补给问题时说到李褆的样子。 当时朱瞻壑的评语就只有一个:此人不知抗争,但却有一股狠劲儿,敢为了报复自己的父亲而扣下大明的粮草,若是成长起来那必然是个狠人。 这就好像后世开玩笑的说法,说伱如果穿越到古代,还被家族打压到不能更惨的地步,你要怎么报复家族? 网友评论说去刺杀皇帝,因为那会诛九族,而且朝廷查人,那可比他自己挨个查挨个报仇要快得多,只要是九族之内,管你是男是女是老是幼,该死的不该死的全都得死。 李褆当时扣下大明粮草的行为和这个有点儿异曲同工的意思。 而现在,李彬又发现了李褆的一个优点,也是值得他忌惮的点。 隐忍。 李彬是大明将领,虽然是勋爵,但也不过是个侯爵,而李褆是朝鲜的王世子,按照规制来说是和朱瞻壑平级的。 这样的一个人,能够放下身份,甚至在见到李彬的第一面时愿意以下属之礼相拜,不得不说这个人的确是能成大事儿的。 这份警醒让李彬为之警觉。 他很清楚,李褆不是因为欣赏他而这么做,只是因为他曾经是汉王党,现在也是朱瞻壑为数不多还有联系的武将。 因为这个,李褆才会把姿态放的这么低。 “王世子能有如此明悟,是大明之福,是朝鲜之福,也是天下之福。” 李彬不动声色地脱离了李褆的手,表情严肃了起来。 “在下初来此地,对建州卫的了解也仅限于京师得到的情报,不知道王世子是何时到来的?又是否有建州卫的相关动向?” 李褆闻言,表情也严肃了起来,四下看了一眼,拉着李彬走了两步,然后才低声说了起来。 “来此地之前,我已经带着将士们在阿也苦河转了七天,得到了一点叛匪的动向,丰城侯请过目。” 说着,李褆从怀中掏出来了一封密信,交到了李彬的手中。 看着李彬正扫视着那封密信,李褆又四下看了一圈,欲言又止。 李彬没看见,也没有在意,在简单的看过那封密信之后才转过了头,而当他看到欲言又止的李褆时也是愣了一下。 “王世子是有什么话要说吗?但说无妨。” “那……”李褆想了想,一咬牙,靠在李彬的耳边说道。 “丰城侯,不知道此次剿灭叛匪,陛下的意思是……” 李彬抬起头,很是玩味地看着李褆,嘴角露出了一丝似有似无的笑容。 是人,就会有缺点,李彬有,朱瞻壑有,甚至朱棣都有。 一个李褆,又怎么会没有弱点? 注释1:科举分乡试、会试和殿试,按照明朝的制度来说,乡试中举就已经具备做官的资格了,但实际上有多少人是以这个身份做官的不太清楚,估计不多。 (本章完)